蒲风春假笑了一下。蒲戒刀挑眉,随手摸了摸身边雨夏的头:“那我也回房休息了。电视别看太晚,小心明天起不来。”也走了。
莲嫂熄了走廊的灯,锁上了大门,也回房去了。偌大的客厅就剩他们两个。
蒲风春站起来,双手抱胸,似笑非笑:“你是找到亲爹了?”
“爸他……人很好的。”幽默又温柔,事事贴心。不需要你开口,就能给出所有你想要的东西。而且好像世界上什么事他都能知道。她做梦都幻想不出来这么好的爸爸。上个她见过最好的爸爸还是对门的林齐森。
“你改口真快啊。”他的神情更戏谑了,“也挺好。”自说自话地点头,也要走。走前还不忘回头,对她意味深长笑一笑,“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蒲雨夏是纳闷的。她最近……没得罪过他啊?更重要的是……他们没一个人问她去哪了。也没人告诉她,他们之前都到哪里去了。但叫她主动问话是很难的,以她的经验又无法猜测出。发了会呆,只好也跟着去到了新房间。那房间的门是粉色的,里头一张垂帘的圆床,一只几乎顶着天花板的超大型毛绒熊,还有漂亮的梳妆台和编织地毯。
蒲雨夏推开半床的毛绒玩具,陷在被褥中央。她想,一切都和爸描述的一样。好像她突然就从丑小鸭升级变成了小公主,跳进了一个新故事。
蒲戒刀是很忙的。他说是回来度假,有些工作还是要远程问他。除此之外,总有数不完的人想要邀请他:上午有没有空,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出来聚聚……去了也不做什么实事。一个礼拜,大约就只有一两次吃饭能勉强碰见他。但周六晚上除外。这是他确定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时间。
他处理子女的事也快,两个都立刻转了学。蒲风春转去第一个学校,和人闹得不大开心,没几天又转去了另一个。至于蒲风春,他头天晚上见蒲雨夏的时候,话说的不大好听。以后见着蒲戒刀,面上态度依旧不咸不淡。但比之以往,简直听话了数倍。甚至吵架都不和嘉好吵了。
这一家奇妙人,蒲雨夏自然不例外。除了前头说的闷,她还不记人。今天一个女孩招呼她一起吃饭,一起同行三四次,中间隔了几天,就不记得到底是哪个人了。但她还勉强记得林佳佳,尽管在她脑海里,对方的脸庞已然是很模糊了。
那天她是回去理东西,虽然嘉好说是都不要了,但她还是很喜欢那些旧玩意儿。哪怕是一只千纸鹤,一盒小蜡笔,她都认认真真给它们取了名字。那是她的朋友。朋友们大多在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里,她把藏在其他地方的通通扒拉出来,再一起扔进了铁盒。走出门,嘉好在门口和林齐森聊天。
林齐森惆怅道:“这么多年,没想到刀哥真回来了。”
嘉好只是淡笑了笑,有些神思不嘱。自打蒲戒刀回来后,她总是这副模样。
“他是以后都住在这,还是过段时间还要回去?”林齐森小心问着,又把手上的礼盒递过去,“这个送给你,就当给刀哥回来的贺礼吧。我知道你和刀哥也看不上……但这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蒲雨夏没听到后面的回答。她只看到了对门打开了一条窄缝,林佳佳怨愤地盯过来。
蒲雨夏看过去,只觉得对面的脸庞愈加叫她分辨不清,最后只剩了双有力而尖锐的眼睛。她蓦然一愣:何至于此呢?她们终于要搬走了,不该是好事吗?
恍惚间,她重看那副红对联,好似变了字:听静夜钟鼓声,觉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云月影,恍知身外有身。一声钟响,迷迷糊糊,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字:钥匙。
嘉好正在做最后的寒暄:“你老婆呢,双休日不在家?”
林齐森目光闪了闪:“她回娘家去了。她弟弟快结婚,找她回去做参谋。”
蒲雨夏低头一看,发现手腕上系了条红丝带。可究竟什么时候有的,却全然想不起来了。
0009 B6-二姐
又一个周六。这天上午,蒲戒刀原是要出门,接了个电话,笑容一敛,便把一天的行程都推了。到了吃午饭,他先照例喝了盅汤,才说:“我有个女儿要过来。”似乎有点苦恼,“她被她妈宠坏了,一个人就敢跑出门,说下午就到。”
餐桌上原本就很静,如今更是一个吭声的也没。蒲雨夏是被那两句话砸昏了头,四处望望,看别人都似乎专心地吃着饭,便也低下了头。
过了两三分钟,嘉好才放下筷子擦擦嘴:“她住哪?”
蒲戒刀停筷:“晚上一起吃个饭,再安排她住我工作室吧。”说是工作室,不过是邻近的另一栋别墅,多用来招待客人的。
“嗯。”嘉好又起身走了,“你安排。”她懒得管。
蒲风春吃了没两口:“爸,朋友约我下午打球,我先走了。”
蒲戒刀点点头:“你姐姐下午三点到。晚上五点开饭,记得别迟到。”
蒲风春懒怠应一声。
餐桌上蒲雨夏还在小口喝牛奶。她忍不住觑一眼蒲戒刀,试图从他脸上看出所有谜团的答案。
蒲戒刀略一思量,笑笑:“来的是你二姐,比你大几岁。下个月她妈那里想给她办个生日宴,她不太喜欢,就偷跑出来了。”
二姐?蒲雨夏不敢深思,吃完了饭便去找嘉好。嘉好昏昏欲睡,正在做午间小憩的酝酿。见蒲雨夏来了,勉强坐起来:“什么事?”
听完了她的疑问,嘉好兴致不高:“嗯,你上头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往下两个弟弟。”手支着头,勉强回忆,“大概吧。”那只是过了明面的。
蒲雨夏讷言,一时停在原地。
嘉好嗤笑了声:“怎么,不相信?”
蒲戒刀刚好推门进来,感受了下房内气氛:“怎么了?”
嘉好不冷不热:“没事。她问她几个哥哥姐姐呢。”
蒲戒刀摘下眼镜放在床头,解了一颗扣子,轻笑:“下次有机会都介绍给你们。”牵着蒲雨夏出了房,半蹲下身,“别想这么多,”没了镜片的遮挡,那层温和的伪装好像一并被剥下,“无论如何,你妈都是我到现在……最喜欢的女人。”
他笑容的弧度好像永远如此。初见时真挚亲切得叫人心生好感,可假设每天面对他这样的笑容,竟会感到恐惧。他俯下身,拍了拍蒲雨夏的肩,“好好睡个午觉,你姐姐下午就来了。”
蒲雨夏脸色苍白,看着那扇重新合上的门。她并不算是个十分伶俐的人,但也知道他说的是谎话。如果是真的,他早就该回来了。
她低下头,手腕上的红丝带印入她眼中。房内的声音竟然隐隐传出来。
“我宁愿你一辈子都别回来。”嘉好的声音格外冷静。
蒲戒刀并不介意。年轻时候嘉好就是这个脾气。远看很扎手,但摘下来也很简单。何况,他现在这个岁数,女人的那点小性子,在他眼里都能算作可爱。他笑着躺在床上,轻轻靠在嘉好的肩头:“困了。”叹道,“可能真是上了年纪吧,居然也要午睡了。”
他清楚嘉好爱他。回来前他就仔细查过了她这些年的经历。一个女人能十年如一日地等着一个男人,除了爱,还有什么能支撑她继续?
他摸上嘉好的手,顺势躺进她的怀里:“这些年,我是真的很想你。但我的工作你是知道的,要不是我那位前妻,还有现在这位,根本做不到这么大。”
他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她们更年轻,更乖巧,更聪明,更对他的胃口。可即便他给出再多的钱,也换不来一份真挚永恒的感情。她们只能说得好听。可嘉好不一样。何况,她还代表了他的年少,他的家乡。
嘉好疲倦地闭上眼,慢慢梳过他的头发。爱?不,支撑她的是幻想。
蒲戒刀一家曾经也是她的邻居。他们从小认识,但差了十岁,并不熟悉。她十三岁那年,蒲戒刀闹着要自己出门闯荡,大家都骂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她觉得蒲戒刀厉害,真有主意,就去偷偷鼓励他,在车站送他走。蒲戒刀背了个大包,送了她一颗糖,说他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到时候能给她买更多的糖。
嘉好不在乎成就不成就,她就是喜欢他那个意气风发的劲头儿。说要干就去干,有魄力。
三年后,蒲戒刀回来奔丧。他父母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一伙骑摩托的,大半夜冲进去就把人砍死了。抢了几件家里的金器,彻底没了影。他哥哥先前投奔了外地亲戚,算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