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小铃铛,我要去叫司机准备着回家,春月收拾行李去了,你去给小姐掌灯,小心些,这屋里的木头都上了年头,现在天气又干燥,你仔细着点,在跟前守着,走的时候记得灭,听明白了吗?”
翠屏立马道,“春芝姑娘,这些我来就好了,小铃铛也着了凉...”
“小铃铛是白府下人,这些都是她的本分,别说只是着了凉,就是今日为了主子缺胳膊断腿也是应该的。”春芝笑得温和,“翠屏姑娘好心,我替她心领了,只是白府有规矩,明火蜡烛不得离人,若真出了什么事,她这条小命,连这房子里的一块木头都赔不起。”
春芝在司年后背推了一把,她身材娇小,很容易就从翠屏手边的缝隙里进去,而翠屏还端着姜汤,姜汤滚烫,她来不及拦,就只能眼睁睁瞧着司年一步步走到床边。
春芝仍是笑的,“翠屏姑娘快进去吧,这姜汤,要热热的给小姐们喝下才好。”
外面的交锋短暂又迅速,罗司年轻而易举的从白宛那一瞬间的愣神里读出了她在分心的讯号。
她靠在床头,整了整盖在腿上的薄被,余光瞧着白宛的反应。
白宛的轮椅已经跟着方才的事故一齐掉进了湖里,这里没有备用的轮椅,白宛便只坐在一旁的椅子里。
司年从她身后绕到床前,手心里是春芝一并塞给她的洋火。
“嗤”的一声,跳跃的火光在这一室的清冷里燃起,其余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司年指尖的那簇光亮上。
小姐们出来玩都带着换洗的衣物,她一个丫头当然没这待遇,那乌黑的发还是湿的,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看的出来虽然拧过,但也只是勉强不再滴水,凑的近了,还能闻到股湖水的腥气。
司年身后的大窗映着外头灰蓝的天光,屋里一片濛濛的冷色,她就这么一身落魄地,点亮了这屋里唯一的亮色。
像是一副描绘苦难的油画,叫人想起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罗司年看着她,余光瞧着白宛的反应,问道,“是你把我救上来的?”
烛台上的三根蜡烛才只点了一支,司年听见问话,甩灭了手里的火柴,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摇了摇头。
她只捞上来了白宛,至于罗司年,不论力气还是意愿,她都没有那么大的雅量。
救起罗司年的是白府的下人,那时候司年已经把白宛捞在了岸边,她在岸边远远儿瞧着水里挣扎的浪花,耳边是白宛急切的叫喊。
“赶快救司年,司年她不会水!”
白宛是真的很急,急红了眼,急得几乎要站起来。
当然,幸好她站不起来,否则司年可能会毫不留情地一脚把她再踹回去,让她跟着那位一起喝水。
司年的否认,让罗司年就要施恩放赏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儿,她哽了哽,低头喝了口热辣的姜汤。
白宛见不得罗司年露出这份尴尬的神色,便立刻岔开话题道,“你放心,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回去就跟我二哥打听,他要是有消息,我立马让人送去你府上。”
姜汤太辣,催的人鼻腔发酸。
想到这些天回国的奔波劳碌,想到自己哥哥至今渺无音讯,想到自己在白府下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面,罗司年垂眸极力隐忍着眼眶的湿润,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忍辱负重的哽咽。
“那就,先谢谢你了。”
白宛握紧了她微凉的手背,目光诚挚,“司年,我说过的,我们之间从来不用说谢谢。”
罗司年不敢抬头看白宛的眼神,她扭头看向一旁,飞快的眨了眨眼,却不期然看见左手边的床头上,正趴着一只小拇指大小的蜘蛛,距她不过一臂的距离!
罗司年“呀”的惊叫一声,立马从靠着的床头弹开,“有蜘蛛!”
白宛伸手拦在罗司年身前,她就要叫人,却见司年已经面无表情地将那只蜘蛛双手拢起,从窗户丢了出去。
她再次恭顺地回到蜡烛旁,恭恭敬敬地守着那不能离人的明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罗司年半晌才缓过神,她没再靠回床头,屈膝盘坐在床中央,“刚刚...多谢你了。”
司年摇摇头,罗司年又半开玩笑的说到,“又会游泳,又不怕蜘蛛,你是不是还不怕黑、不怕蛇?”她客套的轻笑了一声,“你要是我下人,那我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从前只要罗司年夸一句什么,这东西转头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白宛实在是恨不得能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所以现在听她夸小铃铛,她也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要把小铃铛送人。
不过一个下人而已,不过一个和司年长得相像的替身而已!
她的理智清晰准确的告诉她,现在司年已经回国了,她不再需要一个替身放在身边聊以慰藉,更不应该为了一个替身让司年失望。
没错,她只不过是一个哑巴的、和司年有点像的下人,要是她能让司年高兴,她当然应该义无反顾地把人送出去!
可话到了嘴边,她却死活说不出口。
白宛现在脑海里出现的,是小铃铛刚刚点蜡烛的侧脸。
那张侧脸挥之不去,让她只是把那句送人的话在心里滚了一遭,就觉心脏处一阵纠扯的酸痛。
她注意到了罗司年看来的、试探的视线。
她明白罗司年在试探什么,从前她也暗喜于这样的试探那是司年隐晦的占有欲,是司年嘴上不肯承认的在意,是司年内敛情绪难得会有的外露。
白宛对这股醋意相当受用,每每暗自得意之后,就会迅速把那醋意的根源解决,她不想司年对自己不放心。
可这次,那难以说出口的“送你”让她心生愧疚和闪躲,她甚至不敢看司年的眼睛,一低头,视线却被脚边湿漉漉的脚印冲满。
那是小铃铛的脚印。
白宛心里顿时一阵窝火。
她这股无名火来的汹涌又欲盖弥彰,她不肯去深究这恼火的背后原因,又听翠屏冷声道,“小铃铛,我们小姐在和你说话呢,你不说话,这就是白家的规矩?”
白宛的愧疚和窝火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人和事,她立刻冷冷看向了翠屏。
她到底顾及着这是司年的下人,那句“你算什么东西没说出口”,只冷言道“你对我们家的规矩有意见?”
那双眼睛湛黑泛着幽芒,又冷又沉,像是看不到底的井,翠屏只看了一眼,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低下了头,嗫喏着嘴唇,说“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