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我来。”他略略倾过身,一缕缕地将细链子从她发间绕开,手势轻柔,果真再没弄疼她。两人离得很近,越棠几乎要贴在他怀里,拿余光瞧,他一脸的郑重,仿佛在料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睿王替她捋下了凤钗,一气儿连余下的花钿都料理了,末了顺手取过一把玉梳,替她篦头发。如瀑青丝散下来,半掩一张玲珑的芙蓉面,将那身华丽的褕翟都衬出了几分风流冶艳。睿王的手略一顿,越棠察觉了,忙伸手接过玉梳。

“不敢劳动王爷,我自己来吧。”

睿王没坚持,松开手,起身踱开了。越棠没防备他要走,正犹豫要不要问一声,怎料他一转身又回来了,左右手里各提溜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食盒。

他一挑眉毛,看着她朗笑道:“前头的席面你没吃上,有几个菜色我瞧着不错,便让人重又备了一份,还热着,要不要用一些?”

哎呀,这不比蜜馅儿香?越棠道了声多谢王爷,挪到桌边用吃的。垂眼一扫菜色,都是费功夫精雕细琢出来的模样,好比那鱼脍,色泽格外明亮,和齑如金玉交错。越棠瞧着新奇,举箸尝了口问:“这是宫里的制式么?”

睿王点了点头,专注地端详她的表情:“滋味如何?”

饿肚子的时候,吃什么都香,越棠自然说好,转念想起睿王在前应酬,这会儿只怕腹中也空空,便停下手望住他,“王爷若不介意,一块儿用些吧。”

她笑得眉眼弯弯,那样讨喜的一张脸,今日敷上胭脂粉黛,显出精瓷一般细腻的色泽,和考究的轮廓,唯独那神态,是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灵动。黝黑的眸子里泛着潋滟清波,印出自己的影子,那样的专注,不错眼珠地凝望,是不是看谁都像一片深情?

睿王有片刻的失神,心头倏忽急跳,像是给猫爪挠了一下。

越棠见他不回应,只当是婉拒,便笑笑不说话,喝了口茶遮掩过去。谁想他紧接着倒动了筷子,又问她寻常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一递一声的闲谈,透着家常的随意,说到高兴处也落拓地大笑,全没王爷的架子。

睿王见她撂筷子,瞧了眼边上的食盒,“还有玉露团和透花糍,想用些甜食么?”

越棠心满意足地摇头,掩袖掖了掖嘴,说不必啦,“多谢王爷好意,晚间我惯不多用,待明日再尝吧。”

新婚夜热热闹闹用了顿便饭,这是越棠没料想的,无论如何是个好开端,夫妻和睦,余下的人生就顺遂了一大半。

她立起身来挪腾了两步,在次间里打转,偏头见睿王的视线跟过来,方才顿住脚步,不大好意思地说:“我阿娘用过饭后,总要我陪着走上一走,在家成了习惯,今日一时忘了改,王爷别见怪。”

他笑得很包容,甚至走过来,偏身替她撩起帷幔,“想出去走走么?索性我领你逛一逛王府。”

越棠怔了下,这时候出去逛园子?不大合规矩吧。

睿王调过视线,烛光从他眼底闪过,洞察秋毫的一泓碧海里仿佛有细浪轻轻一漾,“在这王府里,从前本王就是规矩,如今多了位王妃,便由王妃说了算,只要王妃愿意,如何都使得。”

这是给她撑腰的意思,果然旧相识就是好,无形中有了段相识于微时的交情,想来王爷便是因此对她多份信赖。越棠感念他的好意,却深知不能得寸进尺的道理,王爷这般表态已是极为客气了,她需得有眼色。

因笑说:“天色晚了,今日劳累一整天,咱们还是早些歇下吧,改日再劳动王爷领我逛园子。”

她说歇下,而且是“咱们”,那份坦荡劲儿反叫睿王晃了晃神,通身无可挑剔的磊落气度险些维持不住。好在她见他不反对,自己转身往梢间收拾去了,没顾上多瞧他一眼,那一头青丝在身后飘荡,睿王忙跟上去,替她拢住头发。

越棠讶然回过头,他面不改色地说:“王妃梳洗吧,这样轻省些。”

堂堂一位王爷,甘愿做女使的活计,这是主动示好,想要融洽过日子的态度吧?这份心田叫越棠说什么好呢,唯有粲然冲他笑,打定主意往后多为王府花些心思,尽力替王爷谋福祉。眼下唯有大方谢过,转身擦牙匀面,毕竟是一辈子最亲近的人,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脸上的脂粉实在厚重,换了四五遍温水才彻底洗干净,难为王爷始终替她拢着头发。

接下去便要解衣裳擦身了,越棠到底犹豫了下,“王爷,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睿王垂眼看她,擦洗干净后的面庞,比那剥了壳的鸡蛋更清透,濡湿的鬓发衬着嫣然唇色,那份俏生生的娇嫩,是种不带一丝技巧的、强行的美,全然不输浓妆时的明艳动人。

二十一岁的睿亲王,这一刻竟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胡乱地答应了两声,忙撂开手退出去。

梢间里样样齐备,越棠擦洗完换上干净衣裳,神情气爽只一忽尔的功夫,便生出如释重负后的疲累。从梢间出来,见睿王背手杵在地心,不大安稳的模样,她有些意外,这是怎么了?

睿王听见响动,回过身瞥她一眼,嘱咐道:“若累了就先躺下,不必等我。”然后匆匆进了梢间。

既然没出什么事,越棠也就不放在心上,回头看,榻上各色的物什一应都收拾干净了,高床软枕,被褥熏香,真是无限诱人的温柔乡。越棠上了榻,倚靠引枕崴着,起先还一心一意等睿王,没多久便上下眼皮子打架,心知不该,可抵抗的意志力并不坚定,挣扎不过一弹指,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过脑海里到底紧着弦,姿势也不舒称,隐约感觉到有动静,心头一凛瞠开眼,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睿王已经偎在了她身边,一只手正悬在她耳畔。

见她醒来,睿王的手顿住,慢慢收回来,脸上划过一丝尴尬,“吵醒你了?”

越棠比他更尴尬,原是她没留神睡着了,王爷好性儿,不忍心扰了她好梦,可新婚夜还有大事要办,这是为人/.妻的职责所在,她一歪脑袋睡过去,别不会叫王爷误会她想躲懒吧!

他离得近,这么一小会儿,越棠便感受到他身上蓬蓬的热气,宽阔的胸膛横在眼前,五感里尽是年轻男子阳刚的分量。她这才觉出一丝迟来的羞赧,晚上的气氛太好,她光顾着把王爷当旧相识了,相谈甚欢,几乎忘了夫妻间该做的事。这时候具体起来,有些别扭,更多是忐忑,不过王爷显然是个齐全人,俊朗的面貌,英武匀亭的身条,隔着一层里衣都透出胸膛壁垒分明的形状,还分外体恤人,这样一位人物,体验应当不会太糟吧。

越棠壮起胆色,主动挪了挪腰,虚倚进他怀中软软唤了声王爷。这是邀约的架势,他应当能明白吧,她主动请缨,必不是想躲懒。

再往下,越棠也拿不准该怎么办了,好在睿王会意,臂上收紧搂住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鼓舞,一下子使力太过,勒得她腰疼。越棠蹙着眉没吭声,还好睿王很快松开了臂弯,低头贴近她颈间,低低唤她的名字。

“王妃......越棠......”

声声缱绻,边唤边试探着拿唇啄她的脸颊。啊,这就是亲吻了吧......越棠恍惚地阖上眼,用心感受那份挠人的痒,起先轻柔,逐渐加力道强硬起来,一下又一下,混着粗重的呼吸声扑在她脸上,一点点从耳畔游到唇间,不由分说印上来,然后听见他闷哼一声,压她倒向榻上。

一时失了方向,越棠不由睁开眼,只见那英挺的眉微微蹙起,脸上是有些难耐的神色。她略分了下神,过往的回忆一截截从尘埃里漫上来,那个书肆里总衔着分漫不经心笑意的书博士,那个游戏人间的公子哥,或是散漫不羁的落拓书生,这会儿正在榻上专心致志地亲她......

这么一想便不对味儿了,不知不觉地,单薄的衣料被拂开,他的手用力抚在她腰间,越棠意识到这一点,不知为什么忍不住笑出声,睿王的动作停住了,撑起身来喘熄着问:“怎么了?”

越棠忙敛起笑意,摇摇头,赧然说:“我怕痒,对不住。”说着调整了下心态,英勇就义般向他保证,“下次不会了,王爷来吧。”

不能让她全情投入地享用,是他的无能和失职,该说对不住的人是他才对。睿王没气馁,重又仔细地吻上来,气氛很快黏滞滚烫得不像样,一手不由覆上她的身躯,这回有意避开腰间,直往胸膛上攀援,谁知才落下去,她又“咯咯”笑出了声,半天都止不住。

越棠扭着身子歪向一边,好容易收住声,扭过头连声向他道歉:“我错了,我错了王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住。”越说,自己越觉得不像话,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她也没经验,明明一点也不愿笑,奈何就是忍不住。

惶惶瞥一眼睿王,好在他倒不见恼怒,反倒宽慰似地轻抚着她脸颊,无奈地问:“为什么笑,可以告诉我吗?”

心里头一团乱麻,越棠努力地分辨,起先她也得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异样的?琢磨半晌,依稀捋出些眉目,“我总是想起在鸿图书斋的时候。”

她如实交代:“您是王爷,又是从前那个同我逗闷子的书博士,王爷一碰......一碰我,我就想起那个旧相识,想到他往我身上招呼,便觉得有些......荒谬......离奇,忍不住就想笑。”

她说得断断续续,前言后语稍许搭不上,因为本就是难以名状的古怪心绪。不过睿王还是弄明白了,略感无助,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原以为是段前缘旧梦的佳话,结果弄巧成拙,竟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成了阻碍。

越棠很歉疚,主动捉起他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摆放,挺直了腰杆大义凛然地说:“王爷再试一次吧,我一定不乱想,不给王爷添乱。”

这算什么,霸王硬上弓吗?不能叫她沉醉,还有何乐趣可言。睿王收回手,扯过锦被替她严严盖好,然后与她并肩躺下,说睡吧。

越棠心头惴惴,“王爷生气了么?”

他侧过身,捏了捏她的鼻子,温然道:“生什么气,你我夫妻,要在一处过一辈子,不急于这一晚。待我们相熟,你便不会将我当作旁人了,我等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