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通沟渠时,我无意间瞧见几条黄鳝、螃蟹,随着水流乱窜。周围尽是各家挖渠排水的哗哗流水声,夹杂着村民们扯着嗓子的议论声,无一不是在为这没完没了的大雨发愁。雨声轰鸣,交谈全靠吼,我没心思加入这场“喊话大会”,满心只惦记着这雨不知下午能不能停,既出来了,好歹打些猪草回去,省得家里的猪饿肚子。

地里红薯藤长得郁郁葱葱、极为茂密,我手起刀落,没几下就割满一背篓。瞅着粗壮的红薯根茎,我忍不住伸手掏了掏,可惜红薯还小,没到收获的时候。???

晌午回到家,我将带回来的黄鳝洗干净、切段,捞了一把泡椒,大火爆炒,一盘酸辣鳝段出锅,香气扑鼻。许简寒平日里食量不大,今儿也被这香味勾得食欲大增,连刨两碗米饭。

大雨天,外头农活干不了,我和许简寒索性窝在家里,剥那些留下来做种子的豆角。这些豆角早前都晒干了,得仔细剥出种子,妥善储存,只要不受潮,来年春天播进土里,便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雨一直没停,像是要把积攒了数月的水汽一股脑倾泻干净。我心里隐隐有个可怕念头,却始终抱着侥幸,安慰自已是杞人忧天。

直到半夜,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窗外轰鸣作响,似有千军万马奔腾。我心头一沉,举着火把冲出去查看,眼前景象让我头皮发麻:山洪暴发,裹挟着泥沙、石块的浑浊水流,在黑夜里如猛兽般横冲直撞、肆意奔涌。好在我家不在山脚下,可地势也不算高,照这情形下去,依旧危险重重。更要命的是,此刻整个村子的人都还在沉睡,对这灭顶之灾浑然不觉。

“简寒!许简寒!快醒醒!”我嘶吼着冲进屋子,叫醒许简寒。这一夜,注定是全村的噩梦,兵荒马乱、生死攸关……

第17章 撤离

许简寒尚在梦乡,便被我急切的呼喊声猛地拽回现实。我顾不上措辞委婉,用最直白浅显的话语告知他,外头山洪汹涌,大有暴发之势,若是这雨再不消停,泥石流怕是也会接踵而至。

他瞬间瞪大双眼,惊愕与慌张如潮水般涌上眼眸,双手慌乱地比划着,眼里满是无助与焦急,询问我当下该如何是好。

我赶忙出言宽慰:“别怕,咱们家地势偏高,后头紧靠着山脊,暂时无虞。”

可他却使劲摇了摇头,双手急切比划,眼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村子里其他人呢?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伙遭殃,咱们得想法子通知大家!”

我扭头望向窗外,雨幕浓稠如墨,漆黑一片,狂风裹挟着冷雨肆意抽打。回头对上许简寒满是担忧与期盼的眼神,我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我这就下山,到村里挨家告知。”说着,疾步走进屋里,取来蓑衣斗笠,匆匆穿戴整齐。待我再出来时,瞧见许简寒也已披挂妥当,手持擀面杖,身旁还放着一口铁锅,静静伫立在雨幕中,似是在等我同行。

“你留在家里,天黑路滑,我去就行!”我冲他喊道。他却执拗地摇头,比划着回应:“你一人去,我怎能放心?多个人,也多个照应。”想想也是,留他一人在山上,我着实难以安心。他无法言语,真遇着危险,呼救都成难题。犹豫再三,我终是点头应允。

我们一头扎进风雨里,泥水顺着山路肆意横流,冲进村子。平日里温顺的河流此刻仿若发了狂的猛兽,水位急剧攀升,早已漫过周边农田、道路,浊浪滔滔,裹挟着树枝杂物,汹涌奔腾。

我与许简寒一面使尽全力,用擀面杖狠狠敲击铁锅,“哐哐”声响彻雨夜;一面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呼喊:“发大水了!乡亲们,快醒醒!”

犬吠声瞬间此起彼伏,打破夜的死寂,整个村庄仿若被骤然惊醒的巨兽,渐渐有了动静。村民们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地从屋内冲了出来。

“快开门!发大水了!”我边跑边喊。

“庞怀川?!”有人听出了我的声音。

“真的发大水了!大伙别磨蹭,快去叫醒家里老人孩子!”我嘶吼着。

“你等等,我去去就来,单凭你们俩可不行!”说话的是村里一位壮年汉子。

渐渐地,村里亮起的火把越来越多,加入奔走相告队伍的村民也源源不断。动静愈发浩大,沉睡的村庄彻底苏醒,大伙纷纷披上衣服,出门查看情况,而后不约而同朝着村长家涌去。

村长站在门口,手敲烟杆,神色凝重,目光直直地盯着我:“怀川,你确定是山洪?”我来此地五年,与这位老者打交道次数不多,但寥寥几次接触,便深知他处事公正、令人信服。我郑重点头,神色同样严肃:“确定,村长,山洪已经来了。”

村长二话不说,大步跨出门外,雨水瞬间打湿他的衣衫。无需多言,屋外那阵阵异常轰鸣,已足够这些阅历丰富的老一辈人做出判断。

屋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傍晚那会,我家圈里的鸡鸭就跟疯了似的,乱窜不停!”

“可不是嘛,河里水直冒泡,黄不拉几的,我还当是下雨闹的……”

“看这架势,怕不止洪水,泥石流怕是也不远了,就跟18年前那场灾祸一样!”

“这可咋整?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

“还等啥,我得背着老娘去我姑那儿躲两天!”

村长疾步走到院门口那座古老的石桥上,白发在风雨中肆意飞舞,仿若一面醒目旗帜。他手持铜锣,手臂高高扬起,狠狠敲击,清脆锣声如利刃般划破夜空,传递着生死攸关的紧迫信息:“东边的乡亲们,跟着我,朝着老槐树方向撤!住西边的,跟着孙平和庞怀川往山顶庙宇跑!谁也不准单独行动,青壮年照顾好老人孩子!”村长目光如炬,扫视一圈众人,声如洪钟:“咱们村多年没遇这灾了,能不能挺过去,就看大伙团不团结!”

“村长,听您的!”

“对,都听村长安排!”众人齐声响应。

“事不宜迟,大伙赶紧回去收拾,孙平、孙武,你们兄弟接着在村里喊话,督促大伙尽快撤离!”村长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好嘞,这就去!”二人领命而去。

我和许简寒也随着人流匆匆赶回家中,手忙脚乱收拾了两大背篓物件,衣物、干粮、火种,还有些可能派上用场的零碎物件,重中之重,是这些日子辛苦攒下的积蓄。我把较重的背篓揽上肩头,目光却不自觉落在许简寒瘦弱身躯上,满心担忧。好在雨势渐小,多少让人心安了些。

村民们在黑暗中艰难摸索前行,火把摇曳,连成一条蜿蜒曲折、微光闪烁的“长龙”。孩子们小脸满是惊恐,紧紧依偎在大人怀里,眼睛瞪得溜圆,映着火苗跳跃光芒;老人腿脚不便、步履蹒跚,眼神却透着不屈坚毅。大伙都清楚,只要人心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置身人群之中,却莫名有种割裂感。身体机械地随着大伙跋涉,灵魂却仿若飘在空中,冷静旁观这一切。抱怨与恐惧并未击垮村子,大伙一步一个脚印,用行动挣脱命运布下的苦难枷锁。

我们是第一批抵达山上庙宇的。我刚放下背篓,瞅着庙里零星几户人家,心头一热,做了个决定:“我得下山看看。”

许简寒伸手拽住我,并未阻拦,只是眼里满是担忧,比划着叮嘱:“千万小心。”我抬手撩开他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发丝,轻声道:“我下去瞧瞧,等我回来。”他重重点头,目光温柔如水,我怀揣这份暖意,转身朝山下奔去。

前一刻人群走过的山路,此刻泥泞不堪、滑溜难行,摔倒之人不计其数,孩童哭声此起彼伏,揪人心肺。我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弯腰无数次,扶起摔倒的老人孩子。此刻怀里抱着的孩子不过七八岁,哭得满脸泪痕,身旁须发皆白的爷爷满脸无奈与绝望,山路漫长艰辛,于这一老一小而言,仿若天堑。往昔我总告诫自已人性自私,莫要滥施恻隐,可此刻,望着老人浑浊眼眸里的无助,我终究无法狠下心撇下他们。

我一把扯下自已衣衫,裹在孩子头上,蹲下身躯,背起老人,咬着牙继续前行。山路湿滑,我脚底不住打滑,接连打踉跄,却死死稳住身形,老人稳稳趴在我背上,孩子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只要熬过这段路,今夜苦难便算有惊无险。

待我在山庙门口放下老人,双腿一软,瘫倒在门框上。抬眼望去,许简寒正端着热水,挨个递给瑟瑟发抖的孩子老人,他蹲下身,神情专注,静静聆听老人们的后怕叹息,从不贸然打断,眉眼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似是心有灵犀,他抬眸望向我,见我狼狈模样,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疾步跑来,双手轻柔扶起我,细细拂去我脸上泥水。一旁老人被其他村民搀扶进屋。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冲他挤出一抹笑。

庙宇里那些安置好家人、原本打算歇息的青壮年,见我如此,也纷纷起身,随我一道上山下山,来回奔波,救助落单村民。

当最后一位村民踏上安全高地,大伙回望村庄,只见山洪仿若失控凶兽,无情肆虐家园,房屋被冲垮、农田被淹没,满目疮痍。可这片被洪水践踏的土地上,村民们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固。大伙围坐在篝火旁,分享干粮,老人讲起往昔故事,孩子奶声奶气提问题,年轻人眼里满是对新生活的憧憬。我静静伫立一旁,望着寄身五年的土地,心头涌动着从未有过的踏实与眷恋,不知不觉,早已把这儿当成家乡,寻得了久违归属感。

正当大伙以为这场兵荒马乱即将落幕之际,一声压抑痛呼悄然传来。

“平安!”

“周大哥,平安、平安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