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面对许简寒时,情况却截然不同。我不得不承认,自已对他有欲望,身体的渴望骗不了人。自打他闯进我的生活,那些潜藏已久的热情陡然复苏。唯一一次婚后同床共枕,清晨醒来时,身体里那股叫嚣着的渴望,我至今记忆犹新,费了好大劲才克制压抑下去。我一次次自我欺骗,宽慰自已是太久没同人亲近,才对他的闯入产生了误解、期待。可心底最深处,我比谁都清楚自已是个什么样的人,深知要再度接纳一个人走进心里,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层面,有多艰难。

不知从哪个节点起,悄无声息间,我想要他,这种念头愈发笃定、强烈。可我能要他吗?我真的做好准备在这儿开启一段全新感情了吗?更何况,许简寒一开始并非自愿走入这段婚姻,我并非他理想中的伴侣,他心心念念、多年前就打算共度一生的人是秦禹。虽说秦禹半路撇下他走了,可谁又能保证,他心里就彻底没了那人的位置?

思来想去,脑袋里乱糟糟一片,终究没理出个头绪。我想着,在想明白、确定自已心意前,还是得和许简寒保持安全距离,重新竖起那道边界,免得到时伤人伤已。

次日,我到底没陪他去黄老那儿,只默默杀了一只鸡、一只鸭,又挑了些鸡蛋,让他带着去看望师父。他出门时,脚步拖沓,频频回头,眼神里满是欲言又止,我却佯装没瞧见,硬起心肠不去回应。

可他一走,家里陡然空落落的,我像丢了魂儿似的,做啥都不得劲,瞅啥都心烦。正巧周猎户上门想买鸡蛋,他那条猎犬跟在身后,汪汪直叫,吵得我太阳穴突突跳。见我皱眉瞪着狗,周猎户咧嘴一笑,打趣道:“怎么,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狗崽子了?”

谁会想要啊!我满心不耐,只想赶它远远的。

“你夫郎前些日子跟我家平安念叨,说要回来跟你商量,想等这狗肚子里崽子生下来,抱只回去看院子,我自然是同意的。不过这是猎犬,得好生训练一番,不然野性难驯,容易伤人……”

我闻言,目光顺势移向狗肚子,那儿微微隆起,不算显眼。“还有多久会生下来?”我随口问道。

“狗?”周猎户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笑道,“具体时间我也说不准,估摸过几个月吧,你们要的话,提前吱一声。”

我点点头:“要,看院子用。”

“行,那我走了。叫你家夫郎没事儿多去我家坐坐,平安怀着孕,整日闷在家里,无聊得紧,总念叨着要来找简寒。”

我点点头,“我会和他说的。”

送周猎户离开后,目光扫到角落里存下的几十颗鸭蛋,我琢磨着,不妨趁着这会儿有空,把它们处理一下。心里盘算着做成咸鸭蛋和皮蛋,如今手头不再紧巴,地里果子眼见着也要熟了,能换些银钱。做好的咸鸭蛋和皮蛋,就留家里待客用,农家人靠天吃饭,往后收成咋样谁都说不准,家里总得备些拿得出手的吃食。念头及此,我不由感慨,自已是真变了,在这儿待了五年,从前哪会考虑“待客”的事儿,满心只盼着村里人都忘了我才好。

我不由得叹口气,不再多想,甩开那些纷杂思绪,干活才是正事儿。我绕到后头杂物棚,翻出家里最旧的一个盆,又把早前买回来的石灰粉、纯碱拎出来,去厨房搜罗了些草木灰,在院子边上挖了一捧黄泥,一股脑混在一起,加水加盐,细细拌匀。接着,将鸭蛋一颗颗放进盆里,小心翻滚,确保表面均匀裹满混合物,最后再裹上一层糠粉。裹好的皮蛋稳稳放进瓦缸储存起来,寻常得两个月才成熟,眼下来看,气温高,四十来天应该就成了。我包了五十个皮蛋,剩下四十颗,打算拿来做咸鸭蛋。

咸鸭蛋做法相对简单,先把鸭蛋洗干净,拿白酒挨个消消毒,再按盐与水约1:10的比例调好饱和盐水,初次尝试,我心里也没底,不知能不能成。调好了就把鸭蛋浸没在盐水里,拿崭新的瓦缸盛好,用黄泥糊住缸口密封严实,搁到厨房阴凉处存放。顺利的话,估摸一个月后,蛋黄出油,取出来洗净晾干,再放回阴凉地保存就行。

许简寒比我预想中回来得早,前脚迈进院子,瞧见摆着的两口缸子,杏眼圆睁,满脸莫名。“皮蛋和咸鸭蛋,我做好了。”我主动开口解释。

他几步小跑过来,围着缸子左看右看,奈何缸身严实,啥也瞧不见,他面上难掩遗憾。见他这模样,我心里一阵愧疚,早前说好做的时候让他在一旁看着,结果自已心烦意乱,只想找点事儿做,把这茬给忘得一干二净。

“今天去见师父,开心吗?”我轻声问道,其实瞧他眉眼舒展、神色释然,答案已然明了,可不问上一嘴,总觉得没话说,气氛尴尬。

他闻言,唇角上扬,弯成一道好看的月牙,眼里满是温柔与善意。他仰着脸,眉眼含笑,模样乖巧柔软,看得我心都化了,满心忍不住地发软、满足。兴许,这就是我难以自控的缘由吧。

“果子都熟了吗?”他问我。

“熟了,等下去摘些回来吃。”

“可以给平安送一点吗?”

“当然可以。”我顿了顿,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指着他藏在身侧的手,“你拿的什么?”

他眼神闪躲了一下,慢吞吞递过来。

我又惊又喜:“给我的?”

他轻点下头。

我费了好大劲克制住伸手抱他的冲动,嗓子微微发紧,低声道:“谢谢。”

他轻轻摇头,眉眼温软,浑然不知我心底此刻正翻江倒海。

第16章 厄运前夕

与许简寒的这段关系,往后究竟会走向何方,我心里实在没底。我本就不是个豁达洒脱、通透释然之人,那些过往的伤痛,像是长进肉里的刺,轻易拔不掉、忘不得。我反复思量、权衡,却始终寻不出一个答案。一方面,往昔的创口时不时扯着神经,疼得我不敢轻易放下防备、重新开始;可另一方面,目光只要触及许简寒,心便不受控地加速跳动,被他深深吸引,难以自拔。

罢了,既然想不透、理不清,索性把这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决者,它自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给出答案,或是拨云见日,或是将这段情愫悄然掩埋。

这时节,山坡上的桃树像是被大自然精心妆点过一般,满枝桠挂着红彤彤、圆滚滚的桃子,几场温润雨水的轻抚后,彻底熟透了。随便摘一颗咬上一口,软糯的果肉瞬间在齿间爆开,汁水四溢,那股子清甜直沁心脾。当初怀着忐忑、试探的心情种下这些果树,没敢多种,统共只有五棵桃树、两棵李子树、三棵梨树,外加两棵柿子树。谁料想,今年这气候着实古怪,对农作物生长不太友好,水果收成也受了影响。李子树近乎颗粒无收,结出的零星果子,尝起来也是酸涩难吃;好在其余树种还算争气,挂果率颇为可观。x?

从树上摘下的头茬桃子,我们挑了二十来个,依着许简寒的心意,欢欢喜喜送去了周猎户家。自家也留了些,二人相对而坐,吃得汁水沾唇、满心欢喜。剩下的桃子,我挑着担子去了镇上售卖。只是这桃子娇气得很,保鲜期短,恰似易碎的琉璃,稍有不慎就软烂变质。忙活一整天下来,能留到过夜还完好无损的,寥寥无几。

经此一遭,我彻底认清现实:单靠卖新鲜水果牟利,显然行不通。毕竟这年头,防腐技术近乎为零,没有能留住鲜果鲜嫩的法子。虽说做成干果果脯是个不错的出路,可几番深思熟虑后,我还是无奈放弃了。果园产量本就有限,一年收不了几百斤果子,做成果脯、果干,损耗一大半不说,还得耗费大把时间精力,万一耽误了接下来掰玉米的农时,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我便留着自家吃了。说来也巧,周猎户家的夫郎怀着孕,嘴馋得厉害,隔三岔五就上门来买果子解馋。我们体谅他身子不便,满心不愿收钱,可周猎户是个执拗性子,扔下钱拔腿就跑,拦都拦不住。我打心底里欣赏他这份不愿亏欠人情、不占人便宜的豪爽劲儿,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求,由着他去了。

玉米地没了野猪搅扰,那些玉米秆像是憋足了劲儿,一株株长得沉甸甸的。几轮烈日暴晒后,玉米总算熟透了,只是再也尝不到鲜嫩煮玉米的清甜滋味,眼下得抓紧把熟玉米掰下来,背回去晒干、剥玉米粒。

一亩多的玉米地,我和许简寒顶着炎炎烈日,从早到晚忙碌不停。午饭简单对付,煮一锅面条,匆匆扒拉几口,就又一头扎进地里。许简寒身形瘦弱,看着风一吹就要倒似的,干活却从不喊累,手法从生疏逐渐变得熟练,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认真细致。我瞧他辛苦,心疼不已,想着让他留在家里做些轻巧家务,地里活儿我一人慢慢捯饬就行。可他哪肯依,执意背着背篓跟来,学着我的样子,埋头掰玉米,起初动作迟缓笨拙,没少划伤手,到后来,动作麻利得让人刮目相看。

傍晚,我们背着最后一篓玉米回到家。我快步走到院子里的井边,打了桶水上来,招呼许简寒:“来,洗洗脸和胳膊,免得被玉米叶划伤的地方又疼又痒。”

他依言走来,蹲下身子,撩起衣袖,仰起脖子。这时,我才瞧见他原本白皙嫩滑的皮肤上,多了好些红色划痕,还有几处细微口子。他仿若浑然不觉,将手浸入凉水中,眉眼舒展,露出惬意笑容。若不是瞥见他虎口处鼓起的血泡,我怕是也会被他这副轻松模样感染,跟着笑起来。

我心头一紧,蹲下身子,轻轻捞起他的手,握在掌心,轻声问道:“疼吗?”他摇了摇头,反倒拉过我的手,一并浸在水里,似是想用这清凉井水,驱散我满心担忧。

“许简寒,这样的生活,苦吗?”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神情变化。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快速比划起来:“你往年一个人,肯定更忙更累。”

我微微摇头,没再多说什么。说来也怪,往年我独自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疲惫为何物,甚至还享受那种累到极致、倒头便能酣睡的状态,日子像流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可今年,身边多了许简寒,同样的农活,我却实打实觉得累,满心疲惫。

“要下雨了。”我抬头望了望天色,暗自庆幸,好在玉米不用担心被雨水淋湿发霉了。老天爷像是知晓我们的难处,颇为眷顾,前脚我们刚把玉米堆在屋檐下,后脚大雨便倾盆而下,驱散了一整日的闷热。

“吃凉面吧,你先去洗澡,我来弄,等你洗好咱们就吃。”我转头对许简寒说道。他轻点下头,转身朝厨房走去,中午烧饭剩下的炭火正旺,热水刚好够洗澡。我跟在他身后,帮着提了两桶水到房里,又折回厨房,拿出面条,挑了一把鲜嫩空心菜、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开始烧火做饭。

凉面好吃与否,全在佐料。好在葱姜蒜这些农家常见调料,家里从不缺。我冒着雨跑到屋后,揪了一把青花椒回来,找出干辣椒炼油,又从泡菜坛子里捞了几根酸脆豇豆,舀一勺酸盐水,一股脑倒进煮好、过了凉水的面上,再码上切得粗细均匀的黄瓜丝,双手用力,来回翻拌均匀。末了,从水缸里捞起四颗桃子,去核切块,摆了个简易果盘,一并端到堂屋桌上。

今日着实累坏了,浑身酸痛,我琢磨着喝点酒,好助眠入睡。从柜子里翻出一罐自已泡的药酒,给许简寒和我各倒了小半碗,而后背对着坐在堂屋门槛上,静静看雨。雨势汹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地面,我满心忧虑,上次自已翻盖的屋顶,不知能不能扛住这大雨,千万别又屋外大雨、屋内小雨。晚上要不要跟许简寒换个房间?可他那性子,怕是不肯。

正出神之际,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一回头,许简寒站在身后,头发湿漉漉的,几缕发丝贴在脸颊,衬得眉眼愈发深邃。他比划着,为昨晚醉酒占了我的房间致歉。我嘴角上扬,打趣道:“你那哪是睡着,分明是吃醉了。”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摇摇头比划着:“这是我头一回尝酒,刚入口只觉晕乎乎的,像飘在云端,没一会儿就困得不行。”

“好喝吗?”我笑着问,这药酒味淡,只加了几味活血化淤的寻常药材,又搁了不少糖调味,可终究算不上好喝。他抿了抿唇,果断摇头。我忍不住放声大笑:“等秋天,我煮点米酒给你尝尝,那滋味,保准比这强。”

喂过家里的鸡鸭,我盘算着吃过早饭出门打些猪草,顺带去田地里瞅瞅情况。雨势不见减弱,昨日摘下的玉米可不能一直堆在屋檐下,受潮发霉就全毁了。饭后,我和许简寒一道,将玉米挨个串在屋檐下晾药材的绳子上,随后我穿戴好蓑衣斗笠,一头扎进雨幕。

雨太大,水田里的秧苗被雨水彻底淹没,村民们纷纷扛着锄头出门,挖沟渠排水。途中,我瞧见孙平孙武兄弟俩,也是一身蓑衣,扛着锄头匆匆朝自家田里赶去。三人隔空打了个照面,便各自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