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杜把右手举到眼前,“你是说这种腥气吗?”她手腕处的黑甲赫然出现干涸的血迹。“我在珍宝馆中转了转,”她说,“找个地方聊聊?”
四旋角的体力不错,长途的奔袭没让她感到疲惫。因此她在护卫们离去之后从窗中跃出,轻手轻脚地落在建筑外侧的石像鬼上,她在一瞬的恍惚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指向那个位置,“你要先去看看吗?”
装饰在外墙的拐角,似龙非龙的可怖怪兽蹲坐在一个流泪的人面雕像上。它的羽翼半陷在墙砖之中,暴突的獠牙和盘角被生锈的锁链缠住。
四旋角的足迹留在石像鬼的脊背上,被她踩伏的苔藓显出几乎凝固的墨绿色。“站在那个位置往回看,”阿比杜再次翻过去做示意,“你的视线会恰好穿过那座圣母像头顶的圈状花环,然后你就”
她的声音顿了顿,“那副场景又出现了。”四旋角的表情凝重,她飞到邻近的屋檐上让出位置。
窗户和石像鬼之间的位置有些远,但这对帕利希提而言不是问题。轻松地落在怪物雕像的头顶,他看向那座流泪的圣母像。
阿比杜没有夸大其词。仿佛是一支功效奇特的放大镜,圣像头顶的花环里正在上演着一幕完全不同的情景剧。
仍旧是这座庭院,但小队走过的平坦路面却变成一个巨型的水池。池底沉着数具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骸骨,黏稠的血液从架在池子上方的锁链中滴落。一具苍白的身躯浮在池中,分不清楚性别,鲜红的血痕划过这具尸体的面孔又慢慢消失。
几位神官从廊下走到池边,他们对着那具躯体说了许久的话。帕利希提看到他们露出不满意的神情,于是一个半人高的笼子被吊上锁链。法阵在笼门上闪烁起光芒,像是倒入了某种强效的腐蚀剂,笼中的生命迅速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支撑的机括缓慢运转,越拉越长的链条让笼子一点点靠近池面。血色染红水体,那具苍白的尸身猛然坐起,它发疯地抓挠自己的面孔并在几分钟后把笼中的血肉吸食殆尽。
白骨在水中下沉,神官们转身离去。
……
精灵和四旋角一时间没有说话,把目光从圣母像上移开,两人感到周围的血味前所未有的浓烈起来。
帕利希提认得带头神官身上的十字架项链,蒙诺莱在苏醒后曾经凭记忆绘出约舒亚的画像,把它从瑟芙城中带走的红衣主教就戴着一条中间镂空的十字架饰链。
第121章 二更
瑟芙城中, 穿着新季时装的演员们在舞台上谢幕。
掌声、欢呼和鲜花从四面八方飞向舞台,假如仔细分辨,台上的演员还能听见比瑞夫人从观众席上传来的、故作矜持的语调。坐在席位上, 比瑞夫人和前后左右的客人交谈得眉飞色舞。几天前女儿丧叽叽的样子还让她担心的不得了, 她甚至都收集了半本青年才俊的资料准备让梵拉看看哪个合眼缘。
但现在让那些资料见鬼去吧,她简直要得意死了!尽管这些时装的款式摆明了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比瑞夫人才不在乎登在报纸上的是称赞还是攻讦。梵拉的才华以一种直观无比的方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作为一个有些洞察力的母亲, 比瑞夫人很难再说出回家嫁人生子之类的话。
这些时装所体现出的观念有些超前,哪怕说是直截了当的和现在的主流作对也不为过。然而它恰恰和如今的潮流趋势相称。深渊和神教的关系登报之后?????,反叛教义的思潮在各个国家中兴起。既然教会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颠倒黑白, 那神官们奉为圭臬的教义又有多少值得遵守的价值?
没准这次的设计会恰好迎合大众的心理, 但……残存的理智让比瑞夫人强忍下炫耀的念头,话在嘴边绕了几圈, 她也终于没说出梵拉就是设计师的事。
台上的强光和热浪被幕布阻断, 身处后台,两位设计师在空无一人的服装间里等待等待温笛把时装卖出的报价汇总。
有点紧张。梵拉望着百叶窗发呆, 剧目表演的受欢迎程度远超预期,但她此刻却止不住地担心。观众们对服装的反响究竟如何?梵拉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偷偷地看了一眼观众席的名单, 二楼的独立包厢里坐满了她平常难得一见的勋贵。
想到这些,她的表情严肃得像个修女嬷嬷。
花仙的反应则要活泼许多。“表演已经结束了,马上就是万众瞩目拍卖环节!”米茵在梵拉面前的桌子上不停打滚,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不紧张吗?不期待吗?不幻想吗?”
梵拉把桌上散落的剪刀和碎布条收拾起来, “幻想你在打滚的时候被曲别针戳到吗?”叹口气, 她把扔的乱七八糟的衣架挂回原本的位置, “老实说, 我担心得小腿肚都在抽筋。”
米茵为她的描述爆发出长达一分二十秒的响亮笑声。
“我们去外面看看吧,”米茵拉起她的手,“闷在后台有什么意思?米茵给我们留好了席位,是个独立的包厢。”
梵拉纠结了一小会儿,缩在这里和出去瞧瞧的想法在脑海里轮流占据制高点。看出了她的动摇,花仙在她耳边不停地劝说。左一句舞台灯光很漂亮,时装上的所有巧思都能被照得一清二楚,右一句出门有专门的演员通道可以走,保证不让她被观众们看见。
“而且,”米茵抛出了终极大杀器,“无论你去或不去,温笛收到的拍卖报价都不会改变。”
现在已经不是设计师还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候,梵拉看着自己在穿衣镜中映出的脸。她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既然如此,没必要再迟疑不决。
“你说得对,”几番思考后她下定决心,“难道在后台惴惴不安就能改变结果吗?”
梵拉跟着花仙穿过走廊,相比气氛热烈的一楼,二层的环境更为安静。走到里侧的拐角,她听见交谈声从一扇没关紧的门中流泻出来。
“很有意思的设计,”大猫猫在包厢里翻开时装会的拍卖册,“不止是服装,在剧院里开办展览的想法也很聪明。”
和上次售卖的裙装不同,梵拉和米茵大胆地抛弃了繁复的装饰和柔美的曲线剪裁。放弃掉传统女装中的裙撑和大部分装饰,新季度的时装变得更“男性化”。更严谨一点,它们变得更类似于人们对男装的印象。
挺阔的材质、利落的走线和剪裁、强调肩部和腰线,还有从头到尾的裤装设计这一季度的时装看起来更具攻击性。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上季度给人的印象像是个在舞会中被动等待邀请的女子,本季度给人的观感则像是一位强势的掌权者在挑选情人。
她在主动地为自己做选择。
“如果只是单纯地在人台上展示,”大猫猫做了个对比的手势,“我可能不会掏出真金白银来购买它。我不确定它们是否适合我,因为此前几乎没有同种类型的服装出现。我会想,哦,很像男人穿的衣服。那为什么我要花大价钱来选择它,而不是直接去买男装呢?”
设计师的意图并不能有效地被客人接收。
“所以,在剧院中进行展览是个非常机智的构想,”芬里奈合上册子,“时装、剧本和演员共同塑造出一个打动人心的形象,尽管此前没人这么搭配过衣物,但观众们可以依据剧中的角色进行想象,再轻而易举地把自己代入其中。”
大猫猫暗戳戳地摩拳擦掌,今天她至少要带上七八件时装回家!
这次营销的做法很现代,克拉维娅点头。先树立一种人们想要追求的生活方式或形象特质,然后把自己的产品和这些符号直接挂钩你想成为这样的人吗?那就用这些商品来彰显你独特的格调和品位吧。
“让花仙自由发挥是对的,”克拉维娅把心放下一半,“观众席上的反馈比我以为的要好上太多。”猛然推出一个极具颠覆性的概念,她原本以为这次的新装要遇冷,甚至做好了安慰花仙和梵拉的准备。毕竟纳提斯对女装的审美一直都偏向奢侈靡丽,克拉维娅也不能确定有实力购买时装的客户们是否会喜欢这种简洁干练的风格。
比如,在春季秀场上带走所有裙装的贝瑞丝夫人就没有参加这次展览。她喜好彻底的传统风格,宝石、绸缎、金银线、以及裙撑。在得知本季的路线以后,她把邀请函转给了交好的朋友,又从[紫罗兰]里选出几个花仙定制她爱的款式。
筹备展会之前,考虑到纳提斯上不同的风俗习惯,克拉维娅并没有把她对秀场的印象强加到花仙身上。放手去布置,她告诉管理[紫罗兰]日常事务的温笛,庄园、剧场、斗兽场或者干脆就在街上不用去想之前有没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我们的目的是把这些服装以最好的方式陈设出来。
而[紫罗兰]做得不错。温笛一定仔细地考虑过时装所针对的目标客户群体,出现在观众席上的绝大多数女性客人都把自己的事业做得有声有色。相较于上一季的贵妇群体,她们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更新的趋向。
克拉维娅想起温笛交给她的预测报价,比上次低了一截,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沃伦还没回来吗?”克拉维娅注意到门没关严,“她好像已经出去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