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换得姜兮月重重一哼,立马使性子跺了跺脚,踩起一团小水花。
便见陆缱提脚接着往马车去,谁知她才走出三步就又转头行了回来,重把姜兮月拉到自己伞下面,垂下来的脸上甚是五味陈杂,语速还有些匆急:“你一会儿回去让人把那床单子床帐子都拿去烧了,知道么?”
顿了顿,她又改道:“不行,你要亲自动手,别让人去碰那些东西。”
姜兮月本在不爽她只顾外甥女却冷落自己,这会儿见陆缱难得害了臊,一张冷脸粉色微现,都快要绷不住了,心底乐开了花,当即一恰腰讨价还价道:“那可是下人干的活,要本小姐去做下人活计,你要拿什么来换呀?”
竟是有样学样仿着之前陆缱的句子,拿捏起人了。
陆缱还带着醉的太阳穴突突蹦跶起来,她真想再去捏扯姜兮月的脸颊,问她知不知羞,那堆东西要让人看见了丢的难道没有她的脸么,她深吸了口气,才从牙缝里问道:“你想拿什么换?”
姜兮月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只见她一扬下巴,杏眼笑得弯弯:“就之前那套宅子吧,明日天晴了你得随我去看,可不得再去先见了别人。”
只是这样一桩小事陆缱自然是应了的,可惜姜兮月才放完了话,接下来的三天便都是大雨不断,金陵城被雨浇了彻透,连秦淮河的水位都往上猛窜了一大截,等老天爷终于放晴了脸,陆缱找过来时给姜兮月带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她们先前看上的宅子正巧在四日前过了文书已经卖出去了。
好消息则是,离着陆缱家不远的两条巷子外,有人正在出手宅院,大小格局都是极好的,只是价钱要的略贵,陆缱这趟便是带姜兮月上门砍价去的。
第0097章 浅印文社
等姜兮月到了地方才知道这要价略贵具体是有多贵,那宅子是个三进带园子的大致布局,在民宅里算得上大的了,房屋也修得精致,拿来办文社绰绰有余,甚至姜兮月瞧着那更阔绰的厅堂,还动了念头想劝陆缱干脆搬来这头,将原来的宅子拿来公用。
不过等她听见宅院主人报出来的价后,其他的念头就都先抛至身后了。
“七千两!你怎地不去抢!”这话能从花钱大手大脚的姜兮月嘴里冒出来,可见那人要价有多过分。
原来这宅院主人能在这个时候脱手院子,本就是奔着宰人来的,稻芳斋的东家要办劳什子的什么文社,在城里找了快一个月的宅子,都没相到中意的,这宅院主人识得几个中人,听了一耳朵对方寻宅子的要求后,暗地里这么一琢磨,碰巧自己手里不是有座极相称的院子么,他早听闻稻芳斋日进斗金,那家做的是独一门的糕点生意,连皇宫里的贵人们都时不时差人去买,那赚到手的银子,可是海了去了,这人便想着趁机去宰上一宰。
初时他听姜兮月嫌贵,还神色倨傲,东一句自己这块镇池石可是太湖石,西一句自己那根梁上柱那是百年楠木,话里话外透着一副你们不识货捡到便宜就偷着乐吧的意思。
姜兮月是谁,除了陆缱她能容得了谁在她面前摆脸子,登时拿出了国公小姐的派头把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指着他那一院子破烂大骂就这些也敢要价七千两,她国公府里拿来铺路的砖都比它们值钱!
自然她这话是骂得夸张了些,但那宅院主人听说了对面站着的这位是国公府的千金,立刻吓得两股战战,先前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早就撤换下来,正一头冷汗地垂腰听骂,哪里敢有半句反驳。
最后是陆缱看这价“砍”得差不多了,才出声止住了姜兮月骂人的势头,那宅院主人本是打算将院子白送出来,以消贵人的心头怒火,却被姜兮月给直接啐了回去。
“呸!还要得你来白送,本小姐是缺那几张银票花么!”姜兮月当即一个眼色甩出去,蒹葭立马会意地掏出装银票的匣子,可等那一匣子尽是千两面额的银票露出来后,她却是犯了难,这…小姐的眼神也没说了要给几张啊。
陆缱肚里暗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地伸手过去,捡了四张递给宅院主人,正色道:“我们也不占你的便宜,这宅院按着市价大约也就三千八百两到九百两之间,如今给你四千两,那是国公小姐大方,不欺负你这平头百姓,你可懂得?”
宅院主人点头哈腰,感激涕零地接过银票:“懂得懂得,小人以后定当见人便讲国公小姐为人清正,宽宏大量,不与我等小民计较。”
直等拍够了马屁,宅院主人才与中人自去办理过户的文书了,这种小事当然劳不得姜兮月去操心,反正她已亮明了身份,谁还敢在房契上做手脚。
不得不说姜兮月这会是通体舒泰,倒也不是那通马屁的功劳,而是瞧见陆缱出面替她打圆场,不仅全了她当场的威风,还为她今后的名声做了着想,怎么想,姜兮月都觉得陆缱方才可真是贴心,这么贴心便让姜兮月忍不住想要送上一座宅子意思意思了。
她才方要开口,陆缱便阻了她的话头:“原来的宅子我住得挺好,这座宅子更大正好方便教书,就让它老实落在你的名下吧。”
姜兮月登时把嘴噘得老高,陆缱是在她心里放了偷听虫么,怎地自己一个字都还未说,她便能知晓了自己心思,哼,既然都知晓了,却还不依着自己,果然陆缱的贴心也就那么一会儿。
陆缱可听不见她心里抱怨,她抬脚便往外面走,却在转身时拿手指捏了捏姜兮月的脸颊,唇角微勾在她耳边轻声道:“正好也借你国公小姐的威名一用,以防宵小。”
不知为何的,陆缱的手指明明没甚用力,姜兮月的脸却粉作了一片红霞,一脸娇痴的笑让蒹葭在旁直叹她是被捏傻了。
宅子定下后日子就过得飞快,四千两买下的宅子并不算亏,起码房屋的建材确实如原主人说的那样,用的是百年不腐的好楠木,房屋完整,便不用大兴土木,只需在格局之上作出一些细小的变动,再加上陆缱先前一直在准备着桌椅器具,常宝珠那边也送来许多笔墨纸砚,甚至琴棋书画,姜兮月再挖了自家库房,将办公的地方装饰得富丽堂皇,一抬眼尽是古玩珍品,当然最后那些玉山金树的闪眼玩意儿陆缱还是压着姜兮月给退回去了,总之万事俱备,只欠八月二十落匾日的东风了。
却说到了八月二十这一日,颂平胡同里是分外的热闹,街坊们观望了半月有余的那间大宅院门口贵人云集,往来的车马挤在狭小的巷子中,身穿锦衣华服的大人物们一个个不得不走下马车,命车夫挨个排队把车辆牵进院子里先停好,不然巷子就要被他们堵得水泄不通了。
今日高朋纷沓而至,姜兮月常宝珠那边来捧场的贵女官眷自不必提,陆缱这个平日里瞧着不显山露水的商贾白身,竟也招来了不少打眼的人,许多四品以上官宦人家里的老夫人,不是打发儿媳就是使唤侄孙,让他们携礼来祝贺陆神医的文社落成,也别管那文社具体是要做些什么,总之先来捧个场面肯定没错。
潘靖元与京兆尹家的公子一露面,就引得诸多人看过去,这两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又是家世显赫,再加上或多或少都与陆缱传出过一些风声,众人看着他们与陆缱两男一女站在一起的光景,眼光中都带着探究的火热。
真是大喜的日子把姜兮月气到鼻冒烟,她一拧身钻了进去,硬是挤到陆缱与潘靖元之间,把手臂牢牢地挎在陆缱的胳膊肘上,甜甜地叫了一声阿缱,之后才白了潘靖元一眼。
瞧得潘靖元眉头一皱,却也不屑与这往日里净往自己身上黏的女人多说什么。
正巧便是此时吉时已至,大红的鞭炮被人点着,噼里啪啦响彻了半条街巷,等那炮声随着红纸落下,陆缱上前一步站至众人眼前,她朗声朝着无论是来捧场的还是来看热闹的人们说道:“我听闻不少人说我这文社,名为文社,实则办的是女学,今日我也不妨大方地承认一句,确也是正有此意,此间文社名为浅印,印,便是将吾等女子所思所想付于纸上,不求扬名立万,但求天地间有吾一言,更愿世间女子闻此言思,能亮心能豁目能启言,然纸上得来终觉浅,若欲展翅九万里,终需诸位青娥自躬行。”
第0098章 番外一:恰逢两小正无猜(5000珠福利)
上元夜的月亮总是格外的圆,以往每逢十五这轮圆月挂在天中,多少带着一丝丝的清冷孤寂,可今夜地上的灯火星星点点,锣鼓喧嚣声直上九天,仿佛为那轮玉盘也镀上了一圈热闹。
花灯摊子前,头扎双螺鬓的红衣小女娃站在一墙灯笼下,毛绒绒的兔毛领子裹着她玉雪般的粉嫩脸颊,小女娃正仰脸对着一盏老虎花灯上粘着的灯谜皱眉头,她吃力地辨别着上面的字:“金…金细遍野,打一草药名…”
旁边传来了同样细声细气的童声,听着有些温吞:“那个字念钿,是说那些镶金花的钗子。”
小女娃当即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转头道:“我当然晓得金钿是什么,我娘的匣盒子里有一大堆呢!”
回完话她才发现旁边站着的是个小郎君,穿着一身宝蓝色圆领衣袍,白肤凤眼、乌发薄唇,倒是比女孩子还漂亮上几分,小郎君比她高了半个头,瞧上去与女娃相差不过一两岁。
许是看人家漂亮,女娃的语气倒是好上了那么一点点,精致的小鼻子里哼哼两声,替自己辩解道:“我家的夫子还没教到我钿字怎么写,所以我才不认得。”
女娃身后跟着的嬷嬷忍不住扯扯嘴角,夫子那是没教到吗,还不是自家的小姐不好好学,一本三字经愣是念了半年都没念完,府里头都气走了两位大儒了。
“哦…”小郎君点点头,重回去看灯摊子,“我六岁时就学过这个字了,原来你还没到六岁啊。”
“谁还没…”小女娃张嘴便要反驳,可一想到要是承认了自己今年都八岁了却还没人家六岁时认的字多,心里就憋屈得不能行,她恨恨瞪着那小郎君的后脑勺,心想这家伙长得那么好看,说的话却如此气人,瞧他的样子还不像是有意的,哎呀,更气人了!
小女娃一恰腰,干脆指着那盏老虎花灯道:“既然你学的多,你可知这个谜底是什么吗?”
小郎君本来在看一盏桃花样式的灯笼,听了她的声音后才又抬起脑袋,毫无犹疑地答道:“地黄,金钿遍野一地黄。”
女娃目瞪口呆,她本来以为这人刚才只指出自己的口误却没揭灯谜是因为他也不会,谁想到他一口就给答了上来,让本来准备瞧对方丢脸的她瞬间空落落的。
摊主在旁边笑眯眯地看了半晌,觉得这两个小娃娃宛如一对金童玉女地在那斗嘴煞是可爱,他大方地取了老虎灯下来,递给了小郎君:“这种猜药名的灯谜少有娃娃能答得出来,小郎君家可是有在经营药铺?”
小郎君接过花灯摇了摇头:“只是我阿姊从前给我读过一本《上元雅集》,上面正巧提到过这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