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整部作品的关键部分那就是你自己,你和你的种种想法,有时候甚至是你自己也看不见的你。我必须立足于这块领地,然后进一步推理,或者虚构。”
这是男主最后的自述。《甜牙》语境里,“它”指他收集到的、为了从情人视角叙述所必须的素材,他要根据这些材料写作。但我看着它,只想到了那句“把一生建立在错误的支点上”。
以及,如果汤姆的“立足之地”出了错,他没能写出打动塞丽娜的故事,下场又会如何?
他俩肯定没法破镜重圆了。
但也仅此而已。
思想开放的塞丽娜,早有过无数男友,甚至正文花了如此篇幅写她那段(恕我难以共情的)第三者恋情,她和那个叛国的已婚老男人爱得那么真情实感。他死了,她伤心极了,没过多久就开始跟我们的男主角爱得要死要活,同时还不忘敬爱死者。当然我一直反对用三观批判文学,这段狗血关系肯定另有深意,只是我读得太快了。
不管怎样,我的重点是,如果这二人不能够破镜重圆,那又怎样?
⑦
小说里没多提汤姆的经历,但我想他也挺风流。我能轻而易举想象他们如何奔向各自的新工作和新情人,毕竟大多数情况下,谁没有谁也能活。
甚至我自己站在桌边,胃里痉挛得想吐,仍然心知一个残酷的事实:既然你还好好的,那我没有你也能活。
甚至再过几年,说不定真会如你所说遇见别人,谁知道呢?我这一生才过去三分之一。
但你不一样。
这才是整件事里难以接受的部分,你的状态让我(当时)很担心。你选择重新独自一人,但我当时反正是没看出你有能力让自己幸福。当然我不是说我有,可能正是因为我没有,我们俩才会走到这种地步。
然后我开始想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我的存在如此令人失望。如果你和汪秋犀的“立足之地”一开始就出了差错,我这一生的立足之地又在哪里?
也是它将我们导向了现在所处的局面吗?
我头脑混乱,不知该想什么,干脆就想这个,想了一晚上。
然后居然真想出东西来了。
就在下面,我新起一页。
⑧
我正好是愚人节那天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清楚这意味什么,直到先领悟了另一条真理:有些人会在伤心时变得自我,得让他们恢复开心,他们才会再次想起自己的孩子。我父母的婚变在我小学中期开幕,彼时我自认为找到了解决一切问题的神奇法则,即不管用何种异常的方式,只要给家中带来欢声笑语,就能挽救那些我并不能理解的争端。
我急于试验这一规律,发现它在一系列微不足道的小阻碍里畅通无阻后,进一步产生了不必要的幻想。它在我八岁的某天,鼻梁被我爸失手砸骨折的时刻抵达了高潮。
我至今记得,那天所有人都在哭。
他们保证此后将永不争吵,并会永远爱我。此后一段时间,我父母确实重新变得恩爱和睦。
于是任何伤疤都不值一提了,我也坚信造成它的恐慌已经荡然无存。随后我开学,也将法则带去寄宿学校。只要它能奏效,我从不在意别人背后如何议论。
但事实给了我沉重一击。
或者,我认为它“欺骗”了我。
因为四个月后我过生日时,他们打电话到寄宿学校朝我祝贺。起初一切都好,随后我妈突然说漏了嘴,那就是分居已经正式完成,一切手续按部就班,他俩正等着我正式放假回家,好让我当场选择到底要跟谁。
别忘了:我的生日同时也是愚人节。
⑨
所以我以为这是一个玩笑。不是一个适合在生日上讲的玩笑,但没关系,我只是不希望让我父母尴尬。结果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当时没从喉咙里憋出那声怪笑,那段记忆可能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回首。
好在最后,它像其他所有事一样结束了。
电话结束了,生日也结束了。
但在随即的十几年里,那个场景挥之不去。
我心里很清楚,“法则”已经破灭。有些倾向却已经无从更改,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我必须不断哗众取宠才能寻求到安宁。我喜欢在校区里长跑,那里夏季多雨,地面泥泞,我总是故意让自己显得滑稽,好让所有人都看见。一次天突然又下雨了,所有人都回到教学楼,只有我坚持不走,我在所有学生难以理解的目光里继续跑。
你能想象出这种感觉吗?
明明做着很愚蠢又无意义的事,但心里莫名其妙觉得特别悲壮,并且享受着这种戏剧性,尽管每次完事后一定会后悔。我就经常这样。那天最后是老师叫班长把我揪回去,我因为重感冒在宿舍躺了一天,为此错过了月考。
不过除了头晕脑热,我还额外感觉到了点别的。
“灵感”。
那年我十一岁,期末考试来临前,我在作文本上写下了《水生》【b】,它是我平生的第一篇小说。我当时并没想着要表达什么。一切的起始,只是个在雨水和泥泞里不停跑,没有性别年龄的人。随后才是水妖、南水湾和叫拿闹钟的女孩。
①〇
我设定她为十四岁,因为有个校友回我们学校做升旗讲话,她就是十四岁,在我眼里已经像个大人了,可真正的大人都觉得她只是小孩子。我觉得这事非常有意思。
至于为什么我搞了这么个题材,可能还是和麦克尤恩有关系。
《甜牙》之前,我已经看过他的《赎罪》。更早之前,小学图书馆里有本《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最不适合儿童阅读的短篇小说集之一,我至今都不知道它在那里做什么),我出于好奇翻开了,正好是《夏日里的最后一天》,就顺便读完了。
它随即成为了我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此后直到上大学,我才敢尝试坐船【3】。
这故事的后劲太大,加上越没什么经历的人越喜欢无病呻吟(小学生尤其如此),《水生》才会是你所知道的样子。一万来字内,剧情像脱缰野马一样冲到终点,最后所有人都死了,水妖缩回水中。
只有我得到了快感。
这么说可能挺怪的,但确实是快感,和往球洞里打出完美的一球一个感觉。
此事我没对任何人分享过。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水生》的存在,我在忙别的事。四年级的末尾,我选择我爸做监护人,为此放弃了妈妈。回家后我哭了一场,我爸便承诺说,只要我能被四中录取,他就破个例,休假一周亲自陪我去游历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