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几乎每个细节都能形成一篇心脏外科方向的论文,如果说一个新的外科方向的诞生需要一次次的手术实践,那么它的发扬光大则需要一篇篇专业的学术论文。
它们将永远镌刻在崭新的心脏外科的历史上。
“能抬头,不要勉强,能做多大幅度就多大幅度。”叶一柏继续轻声道。
谢阳的头微微抬了抬,同时对着叶一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表示自己现在一切都好。
叶一柏伸出自己的手,放在距离谢阳右手约莫两公分的上方。
谢阳有些吃力地将自己的左手抬起,两人双手相握,叶一柏微微低下身子,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好孩子,不要害怕,没事了,没事了。”
手术室里众人的动作不由一顿,手术过程中叶一柏一直表现得十分沉稳,这让众人在敬佩叶一柏的同时,产生了一种为自己的亲人做一台性命攸关的手术也不是那么难的错觉。
直到此时此刻,听到叶一柏努力掩饰但还是微微发抖的声音,众人才恍然,原来叶医生和他们一样,也是个普通人,也会害怕。
“好了,我们出去吧。”叶一柏抬头道。
众人立刻点头,黄莹和另一个年轻医生快走两步,一左一右扶住谢阳的推床,快速而平稳地向手术室外推去。
而手术室外已然等了不少人,当手术室外的手术灯熄灭的时候,走廊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同时,一个护士飞快跑向护士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张小纸条,开始挨个打电话。
更多人从楼梯、电梯和走廊上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向着手术室门口走去,不多时手术门口的走廊处就站满了人,这些人大多三四十岁的模样,带着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那股子文气,但又比普通读书人多了那么一份雷厉风行的味道。
在50年代这个国民教育水平普遍比较底下的年代,这种人走在大街上就格外显眼,更别说这会儿出现一大群了,已经有病人时不时往众人聚集的手术室门口看,向着护士们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手术室的门在众人望穿秋水的目光中被打开,黄莹和几个年轻医生推着推床最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几个年轻医生看到这么大的场面先是一愣,就这么随便几眼,他们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平日里只在报纸和杂志里看到的几个熟悉脸孔。
就在几个年轻医生愣神间,叶一柏等人也出来了,叶一柏看到眼前的场景显然也有些惊讶,然而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与裴泽弼四目相对,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来。
“手术很成功,不过病人现在还虚弱,需要送到加护病房。黄莹,你送过去。”
手术很成功,这五个字一出,走廊里冯然早已忍不住上前走到了谢阳的推床旁边,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如同捧珍宝一般将谢阳还带着丝凉意的手捧在手中,“没事了,你没事了,太好了。”
戴着呼吸机的谢阳微微侧了侧头,对他笑了笑,随即张素娥,叶娴等人也纷纷走了过来,查看谢阳的情况。
他们都是医生家属,知道刚手术完的病人十分虚弱,得尽快送加护病人,不好被许多人围着,只亲眼见到了人放了心,便让到了一旁。
其余人也是,无需医务人员开口,走廊上便让出一条足以让推车经过的路来。
黄莹等人见状,立刻推着谢阳往加护病房方向走。
冯然跟着推床走了好一会儿,等到快要转弯的时候,好似想到了些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叶一柏的方向深深弯下了腰。两回,自己一回,谢阳一回,叶一柏已经救了他两回了。
走廊里的众人也从震惊、激动、兴奋中回过神来,不知道谁先拍起了手,走廊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来。
走廊两侧的众人昂首而立,用尊敬的目光注视着一身白大褂鬓发被汗水打湿笑容却依旧温和的叶一柏,掌声久久不息。
第270章 番外七
谢阳的手术结束后,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广泛的热议,“心脏外科”这四个字频频出现在国际各大医学期刊上,心脏不再是上帝禁区的这个认知逐步被更多的医学工作者们所接受。
国际上嗅觉敏锐的公司们开始接触体外循环机这一项目,更好更完善的体外循环机在年内就可以面世,1954年9月份,时代周刊做了一期《伟大的医生》特辑,叶一柏成为唯二入选的亚洲医生,且排名第三位,是所有入选者中最年轻的一位。
在这个西方人掌握话语权的50年代,叶一柏能以一个华国人的身份取得这么一个排名,可见其在当下国际医学界的地位。
“燕京大学又送了邀请函过来,每年一次,年年不落。”裴泽弼从外边回来,将大衣递给桂婶,同时对着叶一柏晃了晃手里的牛皮信封。
桂婶笑呵呵地将裴泽弼的大衣接过,用地道的上海话说道:“那是我们叶先生抢手,前阵子的报纸上,不都是先生的新闻嘛,这家里的电话就没有停过的啦。”
桂婶是冯然的母亲,战争前一直在谢家做活,战争开始后,老爷子殚精竭虑,没几个月就把身子累垮了,裴泽弼不顾老爷子反抗,将老爷子和在裴家做工的老弱妇孺都打包到了香江,而桂婶因为冯然的原因坚决不肯离开,守着裴谢两家的老宅,经历了最艰苦的战争岁月。
叶一柏从书房里出来,上前接过裴泽弼手中的信封,迟疑片刻,夹进了自己手中的书中。
裴泽弼和叶一柏在二十年的岁月里建立起了绝佳的默契,看着叶一柏的动作,就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当下燕京是新首都,而裴泽弼毕竟曾为金陵效过力。
“你不用顾忌我,我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没有哪里去不了的。”裴泽弼边说边把自己的袖口挽起,“我算算时间,妈他们应该快到了,我们在上海过完年就去燕京。”
见叶一柏眉心还是没有松开,裴泽弼将手腕上的手表摘下随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同时走到叶一柏身边。“不管是我还是裴家,从未加入任何党派,一生奋斗无非救亡图存而已,此事大家都有默契,你放心。”
叶一柏认真地看了裴泽弼许久,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好。”
上海是个足够大的城市,这里有好的医疗和经济资源,足够满足一个普通甚至优秀的医生一生的追求,但是叶一柏不同,他是一个开创者,引导者,他需要去创造新的路,譬如器官移植,移植外科需要建立配套的器官捐献管理中心,也要建立起相关的法律、制度,还要引导国民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念和价值取向,这些都不是技术层面能够解决的问题。
“两位先生站在一起,就跟外国人画的画一样,好看极了。”
桂婶一边将裴泽弼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表收起来,一边笑眯眯地地抬头看两人,岁月并没有在这两个出色的男人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一个如经过岁月打磨的玉石般温润,一个则如收入剑鞘的宝剑般厚重而内敛。
叶一柏闻言耳朵微微泛红,饶是年近半百,叶医生还是不适应这种直白的对于他外貌的夸赞,那略微窘迫的模样引得裴泽弼不禁轻笑出声来。
桂婶见状,也不出声,只悄悄退了出去,谢阳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得再去检查一下房间才好。
对于一个从封建社会走过来的女性来说,接受裴泽弼和叶一柏两人关系的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但在这样的战争岁月,桂婶一路看着叶一柏和裴泽弼走过来,真切地意识到这段能够相互扶持走过一声的感情有多珍贵。
两个各自站在自己领域顶峰闪闪发光的人站在一起,无需任何财富、权势的点缀,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副画卷。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院门口的一阵喧闹声,张素娥等人拎着满满的袋子从外面走进来。
“哎哎哎,你们两个小家伙,别乱跑,别闹你们谢阳哥哥!”人未到声先达,先是两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家伙如同两个小炮弹一般从门口冲进来,然后是后面急匆匆跟着的张素娥。
两个小家伙进门看到叶一柏和裴泽弼,眼睛一亮,飞快转换方向向两人跑来,“舅舅舅舅,新年好。”边说着边伸出两只白嫩的手。
四只白白嫩嫩的手整整齐齐地摊在两人面前,四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叶一柏忽然有些头疼。
裴泽弼则蹲下人将两个小家伙一把抱起来,“两个小机灵鬼,这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现在就讨上红包了,行,舅舅给。”说着,抱着两个小家伙就往房间里走,看来是真的去拿红包了。
“两个讨债鬼,惯得他们嘞……”张素娥穿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进来,走不多时就有些喘气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后边的叶娴也从大门口走进来,看着自家两个为了红包不停讨好裴泽弼的小家伙,不由捂了捂脸。
“不要给他们,会弄惯的,没年没节的,要是跑到别人家也这么弄,我和老杨的脸都要给他们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