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的意思是其他各项数据均无异常！”麻醉医生回答得飞快。

叶一柏看着眼前重新搏动起来心脏，一种已经许久没有过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虽说已经二十多年了，但叶一柏还记得他第一次跟心脏手术时，用手触摸到心脏的那一瞬间的感受，这个不大的器官每搏动一下，都仿佛在释放出一丝生命力。

那时候带教老师对他们说，“即使我已经重复做了无数次手术，每次看到它的时候还是十分震撼，生命的发动机居然就只有一个拳头大小，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不，是这个宇宙最大的奇迹，而我们医生，何其有幸，能这样触摸到这个奇迹。”

叶一柏记得那时候老师说这段话说好似在发光的眼睛，谁说医生不懂得浪漫，他们懂得这世间最伟大的浪漫生命的浪漫。

“好了，那让我们完成这个奇迹最后的部分吧。”叶一柏重新拿起手术刀。

“接下来的双向腔肺动脉分流术是为了减少病人右心室的负荷，病人的右心室长期高负荷工作，心脏功能受到了一定的损害，比普通人弱不少，所以我们这个手术让腔静脉的血流改个道，避开右心室，用胸腔负压直接引入肺动脉，来进行气体交换，以此减轻右心室的负担。”

还沉浸在心脏复跳的喜悦中的白大褂们神情一凛，立刻将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将所有的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这台手术中来。

相对于前面的心房套叠和三尖瓣修复来说，双向腔肺动脉分流术就简单许多了，无非是切断上腔静脉，将其吻合到右肺动脉上缘，只要手术做得小心干净，其他问题不大。

“血氧饱和度现在多少了？”

“74%”

“74%？”叶一柏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血氧饱和度的数据，转头对旁边护士说道：“给我剪刀。”

“肺动脉结扎线太紧了，容易造成血氧饱和度下降，这种情况要不松开部分的结扎线，要不就多加一个中心分流术。”叶一柏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剪开部分肺动脉结扎线。

“现在呢？”他将剪刀放在托盘上，抬头问道。

“86%”

“嗯，好。”

“双向腔肺动脉分流术是孩童先天性心脏病的惯用术式，发现得越早，越早治疗越好，特别是孩子，4-6个月是最合适的手术时间，当然不是说成人不能做了，但是人体的发育是一种很神奇的过程，双向腔肺动脉分流术是一种姑息式的术式，但如果先天性的心脏病问题，及早介入，缓解心脏压力，人体就有自我修复的可能。”

叶一柏将最后一个线头处理好，长舒一口气。

“叶医生，下面的工作我来做吧。”一旁的医生轻声开口道。

“没事，我的体力还够，自家的小孩，我亲自收尾吧。”叶一柏对护士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手术台上躺着的是叶医生的子侄，心脏的停跳和复跳，在他们眼里是奇迹的诞生，是国内心脏外科的的启明灯，但对叶医生来说，却是亲人的生死的关键时刻。

同身为医生，他们当然更能感同身受，一众白大褂看向叶一柏的目光不由越发敬重起来。

“好了，我现在准备结束辅助循环。麻醉师，数据有异常随时提醒我。”

“好的，叶医生。”

即使心脏已经复跳，但在谢阳完全结束体外循环，真正苏醒之前，手术室里的众人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黄莹，关闭体外循环。”

“好，叶医生。”黄莹深吸一口气，手按下按钮前下意识地看了手术台一眼，只是谢阳被厚厚的铺巾盖住，看不到他的脸。

“没事的，心脏已经复跳了，不会有事的。”黄莹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随即用力按下了按钮。

机器“嘟”一声，缓缓停止工作。

体外循环完全结束后，谢阳的各项数据有一定的波动，但都在可控范围内，叶一柏调整了鱼精蛋白用量同时及时补充了钾后，各项数据就立刻稳定了下来。

钢丝固定胸骨，缝合胸腔，麻醉师慢慢减少麻药用量，当叶一柏打完最后一个结，用纱布和胸带将伤口牢牢包扎好。

“麻醉大概半小时后过去。”不等叶一柏发问，麻醉医生就抢先回答道。

叶一柏点点头，“好，那下午有其他手术的或者要去忙的现在可以提前离开。”

叶一柏说完，手术室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不由哑然失笑。

“行，知道了，大家原地休息一下。”

这时手术室的气氛才变得轻松起来，一个年轻医生最先一屁股坐到地上，挪了两步找个角落靠着了，包括前期麻醉和手术准备时间，整整六个小时的站立和神经紧绷让年轻医生都感觉有些精疲力尽。

倒是几个中年医生饶是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了，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谢阳，还时不时往墙上看一眼，希望这半小时时间尽快过去。

叶一柏摘掉手套上前，再次核对了一遍谢阳的处方，“再开一份多巴胺，和硝普钠一起用。”

“好的，叶医生。”

这半个小时似乎变得格外缓慢起来，黄莹帮叶一柏搬了把椅子坐，叶一柏也不拒绝，虽然他一直有意识地在锻炼，但是毕竟已经四十多岁了，体力确实在不断下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室里的众人心情既激动又紧张，这半个小时里，谢阳各项数据的表现都比他们预期中好得多，也就是说，没有意外的话，这次体外循环下的心脏手术应该是成功的。

但病人一分钟没睁眼，他们就一刻都不敢放松。

“醒了，谢阳他醒了！”最先发现谢阳醒来的是黄莹，比起一直盯着数据的众人，黄莹术后一直有意识地看着谢阳的脸部和四肢，在发现谢阳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的时候，她一个箭步上前，同时忍不住惊喜地叫出声来。

靠着墙休息的，坐在地上的，盯着数据的都不约而同地向推床方向走来，他们屏气凝神，等待着这个奇迹的最后的真正的绽放的时刻。

在众人的目光下，谢阳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的焦距从涣散到慢慢聚拢，他的眼珠慢慢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当看到叶一柏的时候，谢阳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叶一柏上前摸了摸谢阳的额头，面上满是温和，“来，阳阳，眨眨眼。”

谢阳定定看了叶一柏一会，似乎是在接收叶一柏的讯息，过了一会，他才眨了眨眼。

“用力呼吸一次，吸，呼。”

谢阳这次的反应快了些，跟着叶一柏的节奏完成了一次呼吸。

几个白大褂从兜里拿出纸笔，观察谢阳的反应同时快速记录着谢阳苏醒后的各项数据，他们非常明白，谢阳醒来的那刻就意味着这个奇迹真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诞生了。

全球第二台体外循环下的心脏手术，而且比起去年在美国完成的那台手术，这台手术体外循环持续的时间更长，难度也大得多，而且叶医生精准的操作，包括体外循环前准备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心脏复跳但保持辅助循环对手术病人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