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娴口中的老杨是她的丈夫,也就是叶一柏的姐夫,是香江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师,当时叶娴选择这么一个人的时候,让全家都很惊讶,但是叶娴的主意正,张素娥经过职场和战争的洗礼,也改掉了嫌贫爱富的毛病,见过人后竟没有提出反对。
如今夫妻两人,虽女强男弱,但却过得和美,两人生下两个女儿后,还办了个私人福利院,收养了许多战争孤儿,今天带来的两个小家伙就是里面最小的两个。
说话间两个小家伙已经拿着两个红包高高兴兴地从书房里冲出来,见到叶娴向他们走过来,连忙往叶一柏身后躲,嘴巴里还嘟囔着,“不给妈妈,不给妈妈。”
叶一柏下意识地护住两个小的,抬头看向叶娴,“姐……”
叶娴明白弟弟的意思,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随即恶狠狠地瞪了躲在叶一柏身后偷偷往她这边瞅的两个调皮鬼,“回家再收拾你们。”
“好了好了,不就是两个红包嘛,他们当舅舅的给外甥,也是应当的,就当提前拜年了。阳阳,回到自己家怎么跟傻了似的,别杵着啊,赶紧坐,喝口热茶。”张素娥看着进门后安静得不发一语的谢阳忙道。
谢阳修养了小半年,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虽然还是不能进行长时间的激烈运动,但是日常生活已然和常人无异,像一些一般的运动,乒乓球羽毛球什么的,只要不长时间持续,也是可以适当进行的。这对于一个从小被要求不能进行任何会让心脏加速的活动的谢阳来说,这足以让他十分满足。
“叶叔叔。”谢阳看到走到自己跟前的叶一柏,轻轻叫了一声。
叶一柏伸出手拍了拍谢阳的肩膀,同时目光扫过谢阳旁边的冯然,对他点了点头,“你们俩的方案安排在隔壁,只要是你们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们不会反对的。”说着,他转头对一旁冷着脸的裴泽弼道:“阳阳和冯然的红包呢,拿出来吧,我知道你准备了的。”
裴泽弼面色一僵,随即还是伸手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两个厚厚的红包来。
叶一柏接过,分别递给冯然和谢阳,冯然面上流露出一丝激动的神情来,他张了张嘴巴,但余光看到冷着脸的裴泽弼最终只是深深弯下了腰。
谢阳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谢谢裴叔叔,叶叔叔。”
众人的到来一下子让这个空旷的老宅变得充满活力起来,张素娥招呼着午饭,叶娴看着两个捣蛋鬼,冯然陪着谢阳去花园里散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客厅里,有一种斑驳而有意境的美感。
“快点吃饭快点吃饭,吃完我还约了上海的朋友一起打麻将嘞。”
“珊珊和雪妮什么时候放假。”
“快了,再一个多礼拜,到时候小杨会带他们过来。”
“吃饭了。”
“桂婶,一起吃。”
饭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饭后,叶娴悄悄拉着叶一柏走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和叶一柏说了一件事。张素娥的性子一贯是闲不住的,叶娴的两个女儿不需要她帮忙后,她就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投入了叶娴他们的私人福利院。
叶娴的福利院收养了十几个孩子,有大有小,叶娴有雇专门的人照顾他们的起居,也接受社会志愿者的报名。
“乔先生是一个桥梁设计师,也是杭城人,妻儿均在战争中丧生,他漂泊南洋,后来又辗转到香江安度晚年,他在桥梁设计方面虽然不是世界闻名,但在业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因此他愿意志愿来帮孩子启蒙的时候我也十分高兴,只是……”叶娴抿了抿嘴,一边偷偷观察叶一柏的反应。
“我婚后多忙于家庭,而你又不在身边,阿妈与他成为挚友,却也未曾越雷池一步,只是这回在我们来上海前,乔先生偷偷找到我,说母亲与他皆已到了人生最后的阶段,若是我们许可,他想要正式追求母亲,希望能够相互扶持走完人生最后的这段旅程。”
“我偷偷观察和试探过阿妈,阿妈并非没有这个意愿,只是顾忌着我们和外界的看法罢了。我知此事不免会招致非议,但阿妈这一生艰难,若是老年真能找到一个相互扶持的人,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叶娴咬了咬牙道。
叶一柏有些惊讶地看向叶娴,他这个姐姐果然永远都能给他惊喜,如果这番话是一个五十多年后的人说出来的那他一点都不会惊讶,但在这个时代,虽然民主的国家已经建立,但人的观念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得过来的,叶娴能说出这番话实在不易。
“姐,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们都长大了,足以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护好母亲,母亲可以去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情。”姐弟俩一边说着,一边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客厅里逗弄两个孩子的张素娥,随即相视一笑。
“那人和他太太分居了,不得不承认那位杨女士是个厉害的女人,开了一家服装公司,招聘的都是因为战争而失去家庭的女职工,反而是叶家,叶家的茶园在战争中毁了,叶家人做惯了茶叶生意,一时转不过弯来,一大家子全靠吃老本,那人也尝试着做过几次生意,都没赚到什么钱,后来竟成了女强男弱的局面,叶广言心气多高的人啊,哪里受得了这个,和一个年轻的好上了,被叶兆麟当场抓到的。
叶芳现在在一家高中当美术老师,她丈夫是一家银行的中层,也算过得和美。叶兆麟小时候被宠坏了,后来听说是被杨素新绑着掰回来的,现在是一名警察,我远远见过,居然长得有几分像你。”
叶娴说着叶家人的事,面色平津,二十年过去了,恩怨早已随着岁月消逝,对于这些血脉亲人,心中不自觉地多了一份包容,她没对叶一柏说的是,杨素新服装公司的起步有她偷偷的帮忙,叶芳和叶兆麟能在香江这么快站稳脚跟,她虽不是特意,却也是伸出过手的。
因为老杨工作的关系,叶娴和叶芳偶尔会有碰面的机会,叶芳都会主动来打招呼,叶娴虽面上冷漠,心中终究是认了这个妹妹了。
“姐,你很了不起。”
“哎呦,你这么说话我还真不习惯。”叶娴还想再说,只听到客厅里传来两个孩子的喊叫声,“妈妈,妈妈……”
她“哎”应了一声,便快步往里走去。
生于这个年代,他们经历了后世和平年代的人们想象不到的苦难,年轻时金戈铁马喋血沙场,年纪大了,若有幸能留得一条命在,与家人阖家团圆,便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幸运。
“先生,电话。”远远传来桂婶的声音。
叶一柏也“哎”了一声,快步走向客厅。
第271章 番外八
“哥,这是我爱人,我也找到了真正的能陪我走一生的人,无论是生活上还是精神上,他都是我最好的伴侣。”
裴泽弼和叶一柏站在上海青陵的一座墓碑前,裴泽弼说着,同时弯腰将手里的花放下。
这块墓碑看起来很新,且是双人墓碑,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张双人照,两人都身着军装,其中一个人的手放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笑得张扬,另一人却转过头去,好似眉头紧皱的模样。
谢氏承远之墓
赵氏泽林之墓
叶一柏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墓碑,他依稀能猜到这位谢承远应该是谢家人,但是谢家人早早就只剩下了谢阳一人,但眼前这墓确实崭新的,看起来像是近期新立的。
“谢承远是谢阳的小叔叔,远哥是谢叔叔的老来子,年纪和谢阳父亲差得比较远,小时候我们两家的大人常年在外,我几乎是远哥带大的,后来时局变动,战争爆发,远哥也去了战场。
然后半年后,他战死的消息传回来,被炮弹打到,几乎尸骨无存。谢叔叔在羊城给他立了衣冠冢,后来今年年初我得到消息,原来那时候当地好心人帮他收敛了尸骨下葬,我就让人把他的骨灰带了回来。
赵泽林是远哥的爱人,他们的故事我知道得不多,只记得小时候见过那位赵先生一面,那时候他和远哥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泽弼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略微怪异的神色,“那时候好像是远哥在单方面欺负人家。”
叶一柏没有接话,他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裴泽弼现在需要的是倾听。
“一个世家的天之骄子,一个出生草根的优秀军校生,还有浮华的纸醉金迷的大上海,那时候仗在打,但社会秩序没有崩溃,他们的路比我们还要难走得多,所以远哥放弃安逸的生活,去到羊城,因为信仰,也因为想要和爱人同生共死,在战场上打出自己的话语权。
只是战争啊,我听说他们离开的时候是在一块的,两个人的血肉都混到了一起。这大概也是老爷子会这么快松口我们两个人的事的原因吧,他怕了。”
叶一柏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得张扬的少年,似乎看到了一个时代,这个少年大约摸就是他上辈子看到那些民国大上海剧中最典型的世家公子的形象吧,但他爱上了一个人,选择了一条最难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