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红花致我不孕,扼杀了我女人的权利,是我的遗憾,我的噩梦,我的心结。我猛地站起,“你挖到了隐情。”
她神色凝重,“沈国安第一次恐吓保姆,沈良州便知情,香饵是陈二力供给。他未阻拦。沈国安给了他两个选择。不留你活口,与丧失生育能力。沈良州的道行不敌土皇帝,沈国安若视你为眼中钉,你无从遁逃。”
她大约也被沈国安的残忍震慑住,汇报的过程脸色青白,“您的饮食,汤羹,洗澡水,保姆都加了不小的剂量,藏红花掺双氧水,是无色无味的。沈国安为稳妥,命令司机在您乘车时,也混合在驱除汽油味的熏香中。”
我不自觉攥紧了茶杯,力道之大几乎捏碎,“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
“仇怨在官场男人眼中,是毁掉一个人的理由吗?沈良州的情妇很多,她们全部年轻美貌,嚣张跋扈。沈国安坐视不理,是清楚那些女人不足为患,她们不聪慧,不纯粹,虎父无犬子,沈良州怎会爱上她们呢。而您于他的意义令沈国安嗅到了危险,权贵多情,不能深情,沈良州护您一次,沈国安的杀机便多一重。您舍了子宫,保了性命,已经是死里逃生。”
我踉跄跌坐,噎得哑口无言,六年,我侍奉权贵六年,他们心如毒蝎,本就是公然的秘密。
亲兄弟亲父子也反目为仇,何况是区区女子。
哪怕有兴趣,也是不能挡路的。
“关太太,您服食藏红花,张宗廷也知晓。他那时阻拦,或许您不至到毒发不可治愈的地步。”
轰隆隆的雷鸣炸得我晕头转向,我闭上眼,浑身都在颤抖,“滚。”
255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斥骂没能阻止齐琪,她定格在门外投射的虚幻霓虹里,我逆光看她,四肢百骸剧烈的颤栗像狂风过境,震得桌子也颠簸。
“关太太,您聪慧吗。您挣扎在情关的泥潭,不匹配您的果断睿智。显赫的军婚,大权在握的丈夫,您襄助关彦庭,还发愁没有锦绣前程吗。您堕在张宗廷的情意中,他知道您吃了苦头,也知道旁人对您的折磨,他无动于衷。”
她字里行间犀利珠玑,一刀刀剜割着我的肺腑,我难以抑制体内波涛汹涌的躁火,反手扔了茶盏,杯盖呈一缕抛物线撞上墙壁,顷刻四分五裂,褐绿色茶水迸溅在环绕的屏风,星星点点,浓浓淡淡,仿佛颠沛流离的岁月。
“齐琪,你说的一个字我也不信。我栽培你,提携你,不是让你胡言乱语,搞垮我的。”
“关太太待我,是主人豢养宠物,您欢喜了,赏我点吃食,我感激您,您将我的食物从清粥野菜变成山珍海味,我不图自由,不贪风月,我只想当人上人。这些忠言逆耳,阮颖永远不会说,她是关彦庭的细作,我才是为您着想。”
她眺望镂空的红木窗,“其实是非对错,您有数。张宗廷绝非善类,他满腹算计,他和沈良州包养您的初衷都不同。您的身家性命与他紧密相联,没有了回头路,怎敢剥开与您现在的选择背道而驰的庐山迷雾呢。”
她泰然自若朝我鞠了一躬,司机在回廊等候,她退出茶室,在跨过门槛儿的霎那,她阴恻恻说,“您第一个孩子,是张宗廷的种。沈良州晓得您和他不干不净,珠胎暗结他疑窦丛生,两人同时鉴定胎儿的根源,您该明白,当年您是沈检察长的情妇。他因您与文家不睦,沈国安急需文德的支援钳制博弈关彦庭,哪怕儿子肯认,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老子,能忍这一顶堂而皇之的绿帽子扣在沈家头顶吗?黑白本水火不容,您怀谁的不行,偏偏放肆怀了土匪的。张宗廷明知您的困顿他豁出一切夺您了吗?他稀罕您母子,更不舍权势地位,河北的地痞混混儿,蜕变一代江湖巨鳄,他不愿冒险敌对土皇帝损兵折将。他唯有用下三滥的方式,一次次诱惑您,心甘情愿的脱轨背叛金主,张宗廷若无您的卖命辅佐,他逃出生天不难,他不会这么迅速拼出一条光明大道。您无时无刻不在作他手中的棋子。倒是沈良州千方百计护住您,任由您报复致沈太太流产。”
她侧头凝视我,“关彦庭偷梁换柱,调换了您的血检报告,制作了一份是沈良州骨肉的假报告存档,并买通医生偷取血样,寄给张宗廷供他验证。关彦庭的确虚伪奸诈,但他不曾迫害您,替您绸缪,他好歹是君子。六年风尘厮混,您凭借俘虏男人的手段平步青云,也有您揭不下的面具,识不破的心肠。”
“我让你滚!”我咬牙切齿挤出这句话,旋即奋力抽出桌布,攒成一团丢向齐琪,我丢得迅猛,她在遭击中的前一秒,消失在灯柱的拐角处。
跌进旧事漩涡的我方寸大乱,这不堪入目的真相刺得我鲜血淋漓,犹如被活活扒掉一层皮,世上最尖锐的工具抽筋蚀骨,鞭笞得我骨肉模糊。
我了解祖宗的不由己,他受制于沈国安的专政和掌控,他有他的不可为,有他的不敢为。
而张宗廷,他一清二楚我的囫囵之境,我的岌岌可危,他从未吐露只言片语。
我怀着他的孩子,抵御沈国安与文家的虎视眈眈,那段暗无天日的光阴,远胜过我在米兰手下倚门卖笑,色相侍人。
我抛弃东北的荣华利禄,安稳余生,我的孤注一掷,我的赔尽全部,究竟换来了什么。
隐瞒,欺诈。
他来时,是漫不经心的轻狂,是蓄谋已久的勾引,我从躲闪至沦陷,给他的,是深重的执念和一颗心脏的滚烫。
我笑了良久,久到嗓子干涸麻木,紧握的拳精疲力竭,臃肿的青筋几乎穿破皮囊,我眼角划出一滴泪,两手仓促松开。
米兰没错。
她早预见了我的结局。
无情毒辣的女人,要么残忍一辈子,要么自食苦果,所有的罪孽,终将天道轮回,一一偿还。
我怕极了。
怕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怕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怕黄粱大梦一场空。
我低头埋进掌心,匙勺舀香饵遗留的气味,似有若无的往鼻息里钻,我蓦地一激灵,盯着晃悠的木门。蛇打七寸,祖宗趁潜艇登陆的千钧一发之际,讨要关彦庭不可告人的秘密,账本是伪造,交易确凿,1902的间谍泄露内幕后,关彦庭必定记恨张宗廷的出卖,如今的情势,纷纷剑指张宗廷。
阮颖倒戈,齐琪的许多消息通过她传递,未必忠贞不渝,齐琪的劝诫看似替祖宗开脱,细咂滋味,事关我的过去,只有关彦庭是正义救我,他们在齐琪口中,是推我下万丈深渊的祸首。祖宗暗算关彦庭,后者为何不能反噬他,挑拨离间我经历不少,即使齐琪十有八九是真言,我也得万无一失。
我瞥了一眼地板狼藉的玻璃碴,沙哑唤了声,“阿波。”
一道人影矫健一跃蹿出阳台,他早已听见屋内暴跳如雷的动静,他目不斜视跪蹲在桌旁,“程小姐吩咐。”
我抹掉下巴泛滥的濡湿,“查齐琪。她接触的人,通话记录,私下常逛的场所,一桩不许遗漏。”
阿波试探抬眸,“程小姐,炳哥十天前解决这事了。”
我略怔住,他继续说,“齐琪是沈国安的新宠,廷哥怀疑她是关彦庭安插的人,在关彦庭找他结盟的转天,就着手调查了。不出意外,她只您一个主子。”
张宗廷何其圆滑,东北兵临城下,他岂会坐以待毙,他明着在澳门擂响战鼓,垄断毒市,做出一派驻扎大陆赚钱糊口的表象,好不容易摆脱死里逃生的劫数,两北省委、公安厅皆以为他见好就收,老实本分在澳门安身立命,不再觊觎东北的肥肉了,实际他暗中不清闲,条子越是料定他认栽,越不加掩饰官场的风吹草动,他更拿捏得精准无误。
齐琪假设是关彦庭的人,这盘棋就有意思了,可惜不是,那么他并无优势,张宗廷不肯结盟,置之度外观望沈关二人撕咬,也有关彦庭暂时攻击力疲软的缘故。
如此,她没有骗我。
我嗤笑两声,阿波缓缓站起,“程小姐,人活在世,多大的能耐,吃多饱的餐。廷哥是逃犯,政府的枪子儿抵着他后脑勺,您是沈良州的马子,他过分干预,你不会搭理。您一开始厌恶廷哥,日久年深,您不也顺服他了吗。平淡恩爱,那属于老百姓,往上爬一阶,委屈多一重,总要有舍有得。”
我呆滞瞧着他,“蒋璐怀孕,是他的吗。”
阿波耐人寻味,“廷哥说是,就是。他没承认,您全当不是。郑长林驾驭澳门几万警署,蒋小姐牵制他,无异于廷哥操纵了整个澳门的白道,她分量很大。程小姐,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能办的,您办不了。除了退两步,别无他法。”
我长吁一口气,“回吧。”
我打着巡视1902的幌子在茶楼耽搁了一小时,折返的途中,保镖接了一通电话,蒋璐与郑长林来赌厅打牌,看场子的叠码仔知晓我们不和,言下之意,请我避讳,大局为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宗廷澳门的半壁江山,是我程霖打下来的,我虽失宠,也不至退避三舍,我面无表情命令朝赌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