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廷反扣烟灰缸,缺氧的空间令那团焦黑无法死灰复燃,“找几个机灵的马仔,日夜轮值地下室,港澳码头的仓库也不要疏忽,陈饰的假象迷惑到位。”

秃头一脸为难,“沈良州的暗卫没撤,咱兴师动众倒腾货,卡车就要六七辆,是否引人注目了。”

“关彦庭不在澳门,五十名特战兵待命,沈良州无权调遣,他变相羽翼大折,他不蠢,与我硬碰硬的好处比坏处多。”

秃头说明白。

他前脚离开,我瞟了张宗廷一眼,后脚也要走,他趁这空当儿叫了声小五。

我步伐一顿。

我透过门扉澄净的玻璃框,和他在镜子里对视,他朝我伸手,我立定无动于衷,他也不罢休,耐着性子等我回应。

我懒得僵持下去,无数次与他的拉锯战,败北大多是我。我并非没他的耐力,而是他布下的风月之网,始终由他掌控,我所有的刁钻放肆,在他诱惑我的最初被消耗得干干净净,犹如一片海水,我一步步深陷,抵达漩涡的中央,我再无力浮沉,我的挣扎越来越渺茫。

情爱二字,是那般孱弱又无能。

他握住我冰凉的手腕,将我拉扯进他怀中,我有些抗拒,但挣脱不得,我被他牢牢按住,脸颊贴着他炙热的胸肌,他削薄的唇紧挨我耳畔,丝丝滚烫的气息,像成百上千的虫,无孔不入,钻进我肺腑,“还怪我吗。”

我固执别开头。

他晓得我脾气,闷笑纵容我的撒泼,轻吻我手背,仿佛千言万语凝噎,道不尽,诉不清,终是融为一句,“蒋璐的事,委屈小五了。”

我鼻腔苦涩,一股辛辣的酸气直逼额头,我咬着牙,面无表情趴在他身上,“没有委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他抱我放在腿间,修长白皙的指尖穿梭过我乌黑如墨的长发,我们太久未曾这样相拥沉默,我越过他头顶,不知何时,眼睛蒙了一层水雾,我脑海回荡着祖宗那句你害怕吗。

我怕。

我虽不言不语,却也是畏惧失去的女人。

次日傍晚,花豹和秃头兵分两路,带着毒品样货赶赴十四K老巢与亨京,张宗廷约郑长林在百乐门会面,而蒋璐自从出院,我便再没见过她,1902的马仔对我们两人剑拔弩张的关系很是忌惮,在我们各自面前,绝口不提对方。

我带着两名保镖到达赌场,巡视着厅堂和赌坊,看场子的叠码仔告诉我今明两夜有大人物光顾,先是威尼斯人赌一圈,而后来1902。

我随口问是什么大人物。

“消息从对面酒吧传出的,黑龙江的省委班子,头号东北虎。”

我略愣住,“姓沈?”

叠码仔说八九不离十。

沈良州才拿了假账薄,对他正是部署的良机,他不认识真的,不可能察觉,敢号称头号东北虎的,莫非是沈国安吗。

他不会无缘无故跑一趟澳门,必有他的打算和意欲。

我思量着他的企图,忽然一名眼生的年轻马仔从后方追上来,他迈步横在我身前,将一只盒子递给我,“劳恩小姐,一位夫人送您的。”

我一怔,澳门上流社会众所周知,我坐了冷板凳,怎会多此一举讨好我呢。

我褪下彩纸,是一只纯金铸造的存钱罐,小玩意儿很稀罕,样式憨态可掬,我想问是哪位太太的礼物,日后还情,马仔消失极快,一秒便无影无踪。

我明白了几分,小拇指往细窄的孔捅了捅,一张纸条漏出,我打开看,是简易地图,画着澳门的主要支干路、地标和一座甜茶店,着重描摹了红圈。

传句话即可,大费周章画图,这人很谨慎,身份也特殊,我记住九曲回肠的结构,不露声色揉碎纸条,抛在墙根的水灯里,字迹浸湿,我才离去。

我找了个由头,甩掉护卫我的保镖,清点了两名赌场和我素不相识的小伙计,给了一笔钱封口,驱车送我去往画中的地方。

茶楼的坐标极隐蔽,明眼看得出,都是暗箱操作的交易,在此接头往来。我根据提示寻觅到二楼回廊尽头的一间雅室,门开着,屏风虚掩了一半,惊鸿一瞥背影,我便明了,别出心裁调教的细作,我岂有辨不出的道理。

我咳嗽了声提醒屋里的女人,她伏在窗台喂鱼,妖娆的身段玲珑婀娜,像一柄风华正茂的玉如意。某种范畴,她很像我。

司机捧着一件丝绸披肩侍奉在旁,他弯腰鞠躬,“关太太。”

我落座梨木椅,司机毕恭毕敬斟了一杯玫瑰茶,匆忙走出包厢,从外面关住门。

茶味甜腻,我喝了一口,泼在痰盂里,“你兴致不错,沈国安待你不薄。”

她慢条斯理喂完钵盂里的鱼食,“沈国安明晚乘省委专机降落在澳门。”

意料之中,我冷静得很,“他来做什么。”

她掏出方帕擦拭指缝的干粉,“似乎是找你。”

我掀眼皮看她。

她说,“其余我也不了解。我是他枕边人,可三太太有名分,她作威作福,时刻镇压着我,我好不容易摸到一点消息,她又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在沈府的日子,算不得好过。”

她抱怨的根本,是希望借我之手,扳倒三太太,扶她上位,于我百利无一害,道理我懂,可我现在自顾不暇,三太太作为沈夫人,哪怕她脑子不灵光,她的硬件戳着,要扫清也得费功夫,齐琪迫不及待将沈国安来澳门的风声透给我,是盼着这良机得以利用。

我拨弄着茶盖,“我会见机行事,要看沈国安待多久了,期间你安分些,三太太不是省油的灯。”

她笑说关太太出面,一定是马到成功。

她坐在我一侧,泡了一盏干茶,“东北流言四起,沈国安仓促定了澳门之行,也许是心痒难耐,想招纳您,张宗廷马子怀孕,劳恩小姐失宠,东三省怀疑劳恩就是程霖的人比比皆是。”

她话锋一转,“蒋璐需要我做掉吗。留着她后患无穷,男人的心可是赌不得的,她想借孩子上位,你看不出吗?”

我冷笑,“她没这么愚笨。她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她牺牲自己,周全了张宗廷拴牢郑长林的圈套,割舍一个马子操纵澳门警署,为己所用,张宗廷太划算,蒋璐也太可怜,她怀孕衍生的无限愧疚,是她奋力一搏的筹码。如果能长远留住当然正中下怀,谁能保证我跟张宗廷你侬我侬一辈子,我的后路多,男人薄情善变,我们难保不一拍两散。她熬死了鲁曼,熬垮了陈庄,万一我也一败涂地呢?届时她哪怕得不到真情,也是独一无二的马子。我若修成正果,孩子是她的保障。”

我打开炉盖,添了一匙香饵,“是张宗廷的,是郑长林的,逃不过见面三分情,张三爷的马子,黑道的不碰,白道的嫌麻烦,哪个权贵接盘?老百姓不甘下嫁,孤寂终生吗。持有权贵的私生子,是她的依靠,更是张宗廷不得不面对的耻辱。比拼感情,她不是我对手,要么振作破釜沉舟,要么羞愤自我了断。张宗廷何来颜面承认戴绿帽子呢。蒋璐的腹中子只能是他的,他不好好养着她,是无情无义,马仔不信服,他就因小失大。”

我在清泉水中涮了涮手上的香饵,低眸饮茶,齐琪说她不能出来太久,让我应对的做好准备,“沈国安要么来验证,要么早就知道劳恩是您,他想威逼利诱你妥协屈服。他的书房,还保留着您和他下棋用的棋盘,棋盅,他对您的心思并不单纯。”

我心知肚明看她,“你放心,我们志不相同,我给你筹谋,你替我办事。”

她朝我颔首,向门口迈出两步,想起什么,又停滞,“关太太。您是否有印象您体内藏红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