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不敢得罪我,只得遵从指示。

车泊在赌场大门外,我隔着玻璃窗正巧瞥见郑长林和蒋璐从一辆林肯内步下,他们忌惮彼此身份,大庭广众下的举止倒还算规矩,只是进了偏门,郑长林似是抱住她,软磨硬泡什么,很是奸诈的模样,我降下半截窗,让保镖靠近几米。

蒋璐有些不满,她甩开郑长林的桎梏,“郑总长,是你喝多霸王硬上弓,害我清名尽失,廷哥嫌我了,他宠我无非是顾全你的颜面,省得谣言四起。我呢?我算物件吗?我活该里外不是人?我不管你们义结金兰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孩子我一定要留。”

她撂下这番强硬的说辞,转身直奔电梯,郑长林穷追不舍,拽着她手臂,“你生了我不能认他!这不是坐实我们的关系吗?我该给的都给了,澳门边境在张老板那里形同虚设,他想侵占海港,我也准了。”

蒋璐愈发愤怒,那副逼真的演技,我竟一时分辨不出虚实了,我想再看仔细,他们一前一后踏进电梯,门随之悄然合住,阻绝了里面的景象。

“他们哪一间。”

“203。”

我没动,保镖迟疑问是否上楼。

我琢磨了一会儿,蒋璐和郑长林的奸情,澳门警署恐人尽皆知,蒋璐是一枚银钩,张宗廷用她拴郑长林,渔翁钓鱼,怎有半途而废放生的道理,蒋璐清楚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她会硬着头皮完成任务,但不代表她能受得住我亲自揭穿她在郑长林面前卖弄风骚虚情假意的样子,尊严与屈辱会令她发疯。

我改了主意,让保镖打道回府。

我摩挲着戴在脖颈的项链,“东北的大人物明晚光顾,204连夜凿开一堵墙,和205相通,古玩字画,山水屏风,电动赌桌,不论什么,挡得严实的,统统搬上去。安装一台消音器,这事先不必通知廷哥,人是冲我来的,他背负着通缉令,能躲则躲。”

保镖说明白。

抵达庄园是入夜的八点钟,张宗廷的奔驰停在车库里,散发着余温,显然他也才回不久。

我立在屋檐下的大理石台阶踌躇了半晌,对着门框的镜子梳理妆容,我翻遍坤包发现忘了带粉扑,只好胡乱蹭了蹭浑浊的痕迹。

客厅醺黄的台灯遮掩了他轮廓,雪白的绸绒睡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他大约刚洗了澡,额前垂着两缕湿发,胸膛的水珠还未擦净,他捧着一本书在看,慵懒不专注,以致我迈过玄关时,他立刻察觉了。

“甜茶好喝吗。”

我步伐一滞。

他似笑非笑,翻着手里的书本,“小五,对其他人,你的计谋手到擒来,对我,你不擅长撒谎。”

我一言不发盯着他。

他折了一辄边角做记号,迎着微弱的光,“你过来。”

我幽灵一般飘到他跟前,他捧住我苍白的脸,指尖掠过深深浅浅斑驳不均的泪痕,粗糙的纹路如一帖熨斗,焚烧我的青春和依恋,“哭了。”

他神色从我进门就不十分好看,更阴沉了几分,“沈良州的话,让你后悔了。”

我望着他,痴痴望着。

将我在男人堆里学精的分辨和洞悉的技能,将我七零八落溃不成军的理智整合,全部用在张宗廷身上,我妄图搜寻到一丝一毫我从未看透的东西,不论好坏,不论冷热,遗憾是没有。

我抚摸这张咫尺之遥的面孔,眼睛,鼻梁,嘴唇,最后停在他的喉结,我忽然像被什么摧残腐蚀了,不受控制凶狠扼住他,食指甲盖嵌入肌肤,他隐隐灼痛,蹙起眉头。

“我是去了茶楼,还见了一个你不希望我见的人。”

我掐着他脖子,他咽喉起伏翻滚,在我的指缝膨胀,我像嗜杀的疯魔,他深不可测的瞳孔倒映着我的狰狞,我的狼狈,我的崩溃,我视线是猩红的,红本炙烫,此时却寒凉得结了霜,“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他沉默注视我,不置一词。

“沈国安用藏红花荼毒我的身体,那个孩子被迫害流掉,你能阻拦,为什么不。你有你的苦衷,你的为难,你做不到,每每接触,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掐得太急太紧,我甚至触到他凸起的筋脉,他不能喘息,我手软了,我压根也无法说服自己,我一把推开他,歇斯底里扫落了茶几摆放的每一件东西,仍嫌不足泄恨,扑向窗台怒吼着撕扯纱帘,敲碎了鱼缸,一条条我曾喜爱的金鱼,飞至四面八方,像苟延残喘的干尸,在无水无氧的空气中自我毁灭。

目之所及,凡是能砸烂的都在我掌中一分为二。

256 我会给你【一更】

我近乎疯魔,仿佛一支针管刺穿消耗殆尽的肉体,抽干了全部血液,我形同枯槁,跌坐在冰凉的砖石,我想握住什么,可瘫软的四肢是那样脆弱无能,连探出手臂的力量都渺茫,天花板坠落一帘溃烂的窗纱,轻飘飘罩在额头,我哭喊着为什么,像沙哑的暮鼓晨钟。

张宗廷跪在我身后,死死地抱住我,禁锢着我的挣扎和愤怒。

强烈的钝痛抨击五脏六腑,铁榔一般敲得血流如注,我疼得无法呼吸,在他怀中似癫痫颤栗。

“小五,听话。冷静下来。”

我抗拒着他,他不罢休紧拥我,恨不得把我每一寸嵌入骨骼,“我知道时候晚了,已经晚了。”

我动作一霎那僵硬。

他捂着我的脸,将我的崩溃绝望藏于掌心,“沈国安的小二流产死在手术台,他当时外面还养了四个女人,他购买藏红花,沈良州不闻不问,货仓照出,我没有想到那是给你吃。”

灼热的眼泪湮没在他指缝,无休无止,他手微微一颤。

“张宗廷,两年了,你有没有瞒过我。”

他一言未发。

我麻木而呆滞看着他,“83号弄堂,沈良州和你说了什么。”

他指腹摩挲着我眼尾的红痣,沿着鬓角掠过冯灵桥割下的那道疤痕,他捧起我下颔,我和他咫尺之遥,“他用你换我的货。”

我心脏一窒。

我没有勇气再追问,我日日夜夜愧疚,无数次动了赎罪的念头,我以为我对不起祖宗,我千不该万不该守不住忠贞的底线,他救我于水火,给我尊严荣华,我背后如此放荡,我何来颜面。

竟是一场荒唐。

他最初一清二楚张宗廷的企图,祖宗以我为饵,拿我做钩,钓他上套,或许他自始至终不想我污秽,可我哪里能双全。

他赌我的情意,赌我的畏惧,赌我贪婪安稳,贪婪富贵,人算不如天算,他遗漏了情难自禁。

我浑浑噩噩从张宗廷的腋下拼命挣脱,他拴固着我,将我脑袋按在他胸膛,亲吻着眉眼和鼻梁,我抖得厉害,他吻得也疯狂,暴风骤雨的席卷侵略了我的齿关,所过之处,滚烫似燎原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