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彦庭目光落在棋盘纵横交错的轴线上,“围棋,我不擅长。”
女人挑拣着黑白两子,“我也是半路出家。这世上崭露头角的人,哪一个是天生便站在了高处呢。”
关彦庭笑说也是,那便过两招。
厉害角色交锋,从不直面矛盾,彼此深谙来意,又在无形之中达成目的,这才是高手的对峙。
他们表面越是和谐,越是暗流涌动,谁知这栋宅子被多少人,多少股势力包围,绝不是看上去这般宁静和平。
我探身瞧棋盘,局势很复杂,明显故意为之,布下天罗地网,完全无解。我不十分了解围棋,正经的路数不会,旁门左道却精通一点,这盘死棋,除了掀翻棋盘,破译别无他法。
女人指了指棋盘中央最混乱的四角,“黑子侵犯白子,白子自保,吞吃了精兵良将,瓦解黑子城墙,黑子锱铢必较,反咬白子颈脖,扼住了生死命脉。已经这副模样,除了硬拼到底,屈服白子,黑子还能突围吗。”
她笑得胸有成竹,关彦庭沉默打量棋盘,他眉头轻皱,似乎思量什么,许久之后,才舒展了面孔,他捻起一枚黑子,叩了叩桌角,指节不轻不重,却铿锵有力,震得红蜡晃了晃,两张脸隔着微醺的光柱,朦胧而火热,仿佛一场不见血光的厮杀。
“我如果能解,胡小姐许我什么,总需些赌注,才激发胜负欲。”
女人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笑问关参谋长想要什么。
“我为何而来,就讨什么。”
茶水入口,烫了三分,舌尖一卷,有微不可察的嘤咛溢出,“这么大的赌注,我不玩,关参谋长还要强迫吗。”
一半威胁,一半玩笑,关彦庭凝神看向棋盘,黑白两子的确僵死,他的黑子狡兔三窟,要输两成,绝地反扑,还是输,归根究底,没有赢的希望,看上去白子萎靡,黑子占据上风,实则黑子外强中干,一片废墟。
这位胡小姐,谈不上如男子那般三头六臂定乾坤,倒也是千头万绪不可捉摸。
关彦庭余光瞥向窗外,似乎在听动静,一两分钟的沉寂,女人撂下茶盏,他与此同时开口,“人我不强求,只是我赢了,香炉里的香,胡小姐熄灭,怎样。”
“哎呦。”她笑得媚态风趣,若不是那张面容实在不堪入目,她原本也是风情万种的美人胚子,“素闻关参谋长能文能武,一双慧眼看透人情世故,官场阴谋,我也算有幸见识了,您的鼻子还有道行呢。”
关彦庭指尖摩挲棋子边缘,他眯眼定格某一处,那一处很不起眼,几乎任何人都不会关注到,却是白子的唯一死穴,他用黑子堵住命门,吞吃掉周边六颗半子。
胡小姐一怔,她始料未及黑子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而且在她眼皮底下,钻了她疏忽的空子。
她很不痛快,又不得不大度,“关参谋长好智谋,我认。”
关彦庭捻了捻指腹,蹭掉棋子的油墨味,“我不是文人,拿围棋当兵法看,赢了一子半子,也是侥幸。”
胡小姐目不转睛盯着关彦庭,利落挥手,马仔揭开香炉,取出未曾烧尽的香饵,扔在脚下踩灭,我的角度最清楚,我记得投放进去是两颗饵料,一颗褐色,一颗米白色,他只取了褐色。
屋内的香味确实驱散不少,但隐隐约约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香,胡小姐又摆上一局,当那盘棋下过半,我起先觉得口干舌燥,而后便浑身无力,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仿佛缠绕的虅蔓,密密麻麻勒紧,绞得我喘不过气,越来越强烈清晰的痛苦从五脏六腑滋生,片刻时间全部汇聚到小腹,豆大的汗珠顺流而下,浸满我额头与脖颈。
我忍了又忍,最终抵抗不了来势汹汹的痛意,整个身体朝旁边倒去,头重脚轻栽在地上。
扑通一声闷响,惊了下棋的两人,胡小姐是全神贯注一搏,而关彦庭始终一心二用,他留意着我这边,我躺下的刹那,他离座狂奔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撕开了我嘴唇封住的胶贴。
我面无血色,唇也发青,连眨眼呼吸的力量都全无,疼得犹如活生生剥皮,他安抚我几句,侧身挡窗,掀开我裙摆飞快看了一眼,内裤染了嫣红,腿根流淌着一缕混合在一起的晶莹艳丽的血水,他脸色骤然一沉,将我打横搂进怀中,直起身跨向门口。
胡小姐稳如泰山,半点举措没有,她仅仅失手打碎了一只茶盖,闻声破门而入十几名马仔,寸步不让拦住去路,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
胡小姐执一枚白子,笑眯眯落在正中心,“关参谋长,我等的人可不是你,怎么,棋盘赢了我,现实中便要压我一头吗。下棋喝茶我欢迎,带走她,你恐怕办不到。”
我死死扯住关彦庭的衣领,揪出一道道褶皱,“关先生,叫…”
那一刻,我忽然迷惘,我要提及谁,幸而我残存一丝理智,深知孩子十有八九是土匪头子的,我找了他再联络祖宗,假设两人碰面,势必轩然大波,我好不容易按下,不能让波澜再起。
我仓皇住了口,走到这一步,我明白,既没有回头路,也没有一条我可以掌控的路,我的生与死,我的悲与欢,我的爱与恨,都牢牢牵在这些男人手中。
关彦庭以为我痛得说不了话,他薄唇落在我鼻尖,吮吸掉细细密密的汗珠,格外温柔的嗓音诱哄说,“程霖,坚持一下,我不会让你有事。”
【明晚0点三十,几个男主的戏份都有,晚安。】
119 不是我的种
一阵急剧仓促的摇摆,紧接着我便从关彦庭怀中脱落,他一手揽住我腰间防止跌倒,另一手在军装内摸出一把枪,连头都没回,凭借敏锐嗅觉与作战经验,零点一秒的旋转,精准无误对准了胡小姐后脑,分毫不差。
围堵拦截的马仔纷纷一愣,面面相觑后僵在原地,再无强攻。
关彦庭出现原本意料之外,胡小姐不傻,这些混子也不蠢,玩得多横,非万不得已,真招不能上,敢和条子拔枪对峙,面对挂着参谋长军衔的关彦庭,却要三思后行。
混官场的禁忌,动不得有三,洗黑钱,打头目,犯军区大佬的太岁。
说白了,搞同僚不要紧,翻船倒一片,游走仕途谁没点不可告人的把柄呢,半斤对八两,不会捅出篓子。而军区的人物,头顶扛着国旗,倘若爬到了一省之尊,哪怕接二连三的丑闻,只要上面不弄他,怎么都塌不了,免死底牌一直带进棺材里。
官属白,白在明,他们尚且礼让关彦庭三分,在暗的黑道不买账是假的,真惹恼了,出一个中队的兵,能把西郊炸碎。
马仔头儿往里探脑打量,空气静得诡异,忍不住向主子请示该不该服软,“琳姐?”
胡小姐约摸也察觉到一柄黑漆漆的枪口逼慑下,如坐针毡的紧迫,她平复极快,恍若什么没发生,端起茶盏淡笑拨弄杯盖,描摹了金丝纹路的瓷器时不时碰撞摩擦,发出清脆悦耳的动静,“怎么,关参谋长翻脸不认了。无情的买卖,你撂挑子也太无常。我好心招待,却结冤仇了吗。”
我疼得站不住,双腿打颤,一个劲咬牙下沉,一股温热粘稠的暖流从腿间蔓延而下,滴答淌落在地面,开出一朵朵嫣红血腥的花,关彦庭搂着我的手臂一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胡小姐,我极少和敌人两败俱伤,一向全身而退,把灾难抛给对方。我既然敢单枪匹马,你便没有胜算。”
胡小姐背影微动,不置一词。
他擦拭我额头和鼻梁的汗渍,我完全倒在他胸口,任由他支撑着,“我为何来。”
女人答得痛快,“自然是为怀中的美人。”
关彦庭挑起一半唇,阴森冷笑,“我会空手而归吗。”
胡小姐这时倒还有兴致,她兀自捏起一枚白子,在黑子绞杀的漩涡里搜寻漏洞,妄图挣扎一时片刻,求得一线反败的机遇,“的确不是你作风。我和你没有共事过,但多少了解些耳闻,能让张宗廷和土皇帝颇为忌惮,东北无人媲美关参谋长。只是。”
她话锋一转,低声嗤笑,“是关参谋长主动送上门,我从未邀请过,我与张宗廷积怨已久,才动他的姘头。你要英雄救美,恕我不给颜面了。”
鸦雀无声的数秒,紧靠我的身躯骤然降了几度,我何曾见识过如此阴鸷凶狠的关彦庭,那几面之缘,他的热吻茶水芬芳,他的军装墨香飘逸,他指尖一枚桃花,笑春风十里,仿佛天底下所有的明月柔情,都长在了他眼睛里。
他此时的风平浪静下,藏着急涌奔腾的杀机,枪口依旧指着胡小姐,她不肯转圜,他亦是寸步不让,“程霖,我一定要带走。胡小姐考虑清楚,与我鱼死网破是否值得,承诺保你拿到酬劳,平安无恙脱身的那个人,到底斗不斗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