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掩住唇,咽回喉咙窜出的呜咽,“我其实”

我没有来得及说完后半句,车尾遭受了一下重击,我朝前扑去,又受惯力弹回,后脑勺砸在门把上,顿时晕死过去。

我昏迷了很久,像是漫长的几个时辰,醒来眼前一片混沌,什么都瞧不清,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正对我的高处开凿了一扇四四方方的窗子,迷蒙的水汽和阴云遮住了天际,西郊竟然下了一场薄雾,淡去的晚霞隐匿树梢后,清幽月色崭露头角,若隐若现悬挂在窗框。

我动了两下,察觉手脚皆被捆绑,唇也封死了胶贴,叫喊不出,犹如一只残缺的玩偶被丢弃墙角,跪坐的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我强撑一丝力气,拖着疲软的身躯往后靠,头抵着一块掉渣的砖石,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装潢十分陈旧,却并不破败,倒有一股古色古香的风韵,条子围剿都未必觉得场面是绑架,这便是幕后主使高明之处,防止我在车内报警,做了假象。

我喉咙含糊不清哼叫了两声,试图吸引人过来,门外过道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步伐凌乱,像是不止一人,而是无数人,很快紧闭的门便被推开。

几名马仔拥簇一名头戴黑色礼帽的年轻女人,穿着修身得体的套装,大半张脸被低垂的帽檐挡住,只露出玲珑小巧的下巴,惊鸿一瞥,模糊窥视,非常秀丽的长相。

马仔护送一言不发的她抵达里面摆放的圆桌,女人解开披风,低声问了句,“钱到帐了吗。”

马仔说到了一半,另一半要完整的结果,立刻汇款。

她冷笑,“人质控制我手上,倒和我讲条件了。半个时辰内,我要见全款,否则刀不会落。”

马仔下意识瞥我,“这女人命硬,而且很狡猾,看她降服了什么人,您就知道她多擅斗。”

她未曾多言,落座在贵妃榻,指了指燃烧的香炉,马仔心领神会,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棕褐色的饵料,打开炉盖抛洒进去,很诡异的味道,我本能排斥,憋着不肯吸,维持了仅仅一分钟,倔强的底线便如数崩塌。

浓稠的香气无孔不入钻进鼻息,我预感这不是好东西,而且专门为我准备的。

做完这件事,马仔躬身从房中退出,女人掀开一副棋盘,两盅黑白子,三盏红蜡,在烛火映照下,波光熠熠,像一片胶着的火海。

她不急开局,慢条斯理摆弄棋子,放下又拾起,似乎在等谁,而不愿自己同自己厮杀。

窗子涌入一阵细碎的晚风,隐蔽的角落处,浮灰扬起,她在眼前挥了挥,“程小姐,初次见面,用这样不礼貌的方式,希望你不要怪罪。”

方才隔着远,没听清楚,此刻夜深人静,女人粗糙的嗓音落地砸坑,竟是病态的沙哑,好似拿刀片割过,剜了骨头,实在难听。

我怔住,蹙眉盯着她,她轻笑,抬手缓缓摘掉礼帽,当她的额头与眼睛彻底暴露我视线中,我倒抽一口冷气,恐怖狰狞的疤痕,密密麻麻,坑坑洼洼,侵占了她的容貌,腐蚀了她的皮肤,令原本的玉色皱皱巴巴的成了凹凸的褐黄色。

“吓到了。是不是从没哪个女人,像我这样丑陋得令你畏惧生厌。”

我说不出话,舌尖用力舔胶带,想要舔湿脱落,然而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我涨红脸放弃,胸脯一下下起伏,无助凝视着陌生的女人。

她佩戴了蚕丝手套的指尖捏起棋盘几枚黑子,“谁生来便疤痕遍布呢,三年前的西郊,远不是这般平和静谧,而是藏污纳垢的仓库。爆炸摧毁我的全部,杨馒头养得一条好狗抛弃了我,拜你奸夫所赐。”

奸夫。

我瞳孔倏而放大,张宗廷的仇家?我原以为这伙人冲我来的,说白了,连我和肚子一箭双雕,如果是寻仇,等待我的将扑朔迷离。

女人略微偏头,借着时明时暗的烛火睥睨我,“程小姐生得冰肌玉骨,是沈良州的枕边人,更是张宗廷的心尖爱宠,集诸多筹码于一身,既可换钱财,也能泄仇恨。我很抱歉,你在我这里,要吃一些苦头了。”

118 我不会让你有事

女人的每句话都令我毛骨悚然,我不明白她和张宗廷的恩怨宿仇,为何不报应在他名正言顺的情妇头上,反而将目标射向明面毫无牵扯的我,她看出我的狐疑,轻笑一声,“当然,我不轻易出山。既可泄恨,报酬也优厚,两样一起诱惑我,我才愿意铤而走险,动了如今尤为风光的程小姐,据我所知,不少人赐你名号高官第一情妇,倒是名不虚传。”

这个名号,早年东北还真有人担得起,和米兰同期出道的,在香港拍过三级,小配角,但特别抢风头,后来主角不乐意了,把她镜头都剪了,她还去日本发展过,差点就玩AV火了,这种得天独厚的女人,都挺好逸恶劳的,怎么说呢,能躺着来钱,不乐意辛苦,拍片也累,当二奶万一碰到个祖宗这样的,哪怕祖宗老子那种宝刀未老的,也是捡了便宜,又爽又有钱花,所以这位尤物就混进了高官圈。

她最火时,东三省的官员看了她像狗瞧见了屎似的,闻味儿追着跑,睡过她的说,“阿娡是真让人睡不够,一晚上吃了半瓶药,蛋扛不住了还想操。”

不过一代名妓阿娡早已销声匿迹,谁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呢,她比米兰还大几岁,二奶的鼎盛时期,也就那么几年而已,再牛逼的尤物,也架不住人老珠黄,这便是所有情妇想法设法熬上位的关键。

她会甘心吗,我会甘心吗?锦衣玉食掌握权势的生活,是多么香甜而蛊惑,有些生活,一旦过了,是戒不掉的,和毒瘾一样。

阿娡之后,水妹取代她成为了高官第一情妇,在权贵圈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任何人没想到,我能傍上太子爷,而且站得这么稳当,无数新欢使劲手段,也没能将我扳倒。

“是谁给你酬劳,对我下手。我可以给双倍。”

女人不语,专心致志擦拭棋盘,擦得红烛倒映其中,辉煌而朦胧。

我说三倍,四倍也未尝不可。

祖宗不差钱,以他现在对我的宠爱,百分百会拿钱捞我平安,这点底气我还是有的,女人笑着摇头,“程小姐,我并非不贪财,可有些财我不贪,一切的交易往来,目的计长远。”

我还想竭力争取她,我在她手里,只有她肯放我,我才走得出去,而且不必费一兵一卒,然而她没给我这机会,她招呼门外的马仔询问情况。

“嫂子,五分钟前,张宗廷打来一通电话。”

女人手一顿,挑眉哦,“他亲自吗。”

“他声音没错,阴得很,我听不差。”

女人似笑非笑越过马仔的肩膀瞥我,“为了小姘头,他还真花费功夫了,我做得天衣无缝,他也能这么快查到下落。”

“张宗廷在东北手眼通天,他想查,没什么难的。”

女人淡淡嗯,“沏茶,恭候张老板,我与他多年不打交道,怎能不好好招待。”

马仔踌躇了两秒,“琳姐,人到了,但不是他。”

话音未落,门再度被推开,吱扭一声响,刺得耳膜麻疼,我立刻扭头看过去,当我看清那抹高大笔挺的身影时,瞳孔一下子放大,满腔欣喜转为深深的震惊,进来的人竟是阔别许久的关彦庭。

他单手解着军装墨绿色的纽扣,步伐格外沉稳,眉间气定神闲,似乎是赴一场聚会,饶是开局便运筹帷幄的女人,也有三分愣住,“关参谋长,怎么是你。”

关彦庭视线扫过被捆绑在角落的我,神色清淡从容,他平静观望女人,眼底漾着温和的笑意,“怎么,谁来不一样吗。”

女人想了下,大约也猜中了门道,张宗廷是她宿敌,他有心出面,也顾虑适得其反,他不愿拿我安危冒一丝一毫险,他必定给了很大的筹码,连关彦庭都为之心动的筹码。

我心口滚烫,像一道城墙轰然倒塌,碎裂瓦解。

“也是,谁也改变不了结果。只是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张宗廷,也有缩头搬救兵的时候。”

女人伸手邀请他落座,“来者皆是客,关参谋长光临寒舍,我有一招棋不懂,正好请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