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他就只想着早点工作早点赚钱还钱养家，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还有那么多种可能，可是现在，选择的路就在他眼前，两者都有很好很好的发展，不仅仅能支持他还完钱，也可以在他还完钱之后给他的生活带来更好的保障，足够他……足够他供养年迈的母亲、尚幼的妹妹，然后叫他一个人过完一生……

才想着，地铁就已经到了站，云毓被人潮挤下了车，也还是有些不能回神，算是浑浑噩噩地往家里走，可才没有走近，才隔得那么远，他就看到了他完全没有想过会回来的人。

是云灵，一直被瞒着在外求学的妹妹，出现在了这样贫瘠拥挤的巷口，一切也和她格格不入。

第149章 149

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孩远道而来，拎着大包小包坐在有半人高的行李箱上，像是找不到路于是在等人，又是生脸打扮又突出，不少人盯着女孩看。

他们视频的频率不低，可是在真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云毓还是有些不敢辨识，于是只好慢慢靠近，偏偏巧，一直低头在手机上划来划去的女孩抬起了头，一下就撞进了相似的眉眼。

现在云毓确定了，那就是云灵。

惊慌大于亲人相见的欢喜，于是小跑过去的时候忽略了云灵伸出的热情洋溢的手，将讨要的拥抱变成一场空气。

云灵还懵着，手腕就已经被自己哥哥拽住往马路上走，云毓的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行李箱。哥哥脸上出奇的没有表情，叫云灵有些害怕，于是挣扎着要走开，可云毓的力气又那么大，云灵只好小声说道：“哥，哥，我回家了，你不开心吗？”

云毓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云灵，只能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谁让你回来的，云灵，我问你，谁让你回来的？不上课了？不学习了？你把学校当成什么，当成儿戏吗？现在你去订票，我送你去机场，你给我回去，家里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操心，你要做的只是好好念书，懂不懂？”

才说完，云毓就有些后悔，云灵是女孩子，家里富养着长大的，他从来就没对自己妹妹说过又一句重话，可是心底那阵酸涩却叫他不得不赶走云灵，都瞒了十多年了，再瞒一段时间也无所谓。也许等到必须说开的时候，他已经能给云灵更好的生活了呢？她依旧是那个被呵护在一家人掌心里的小公主。

眼睛有些胀，叫迎着风的前行徒增艰难，他可以一往无前的走，可却受不了耳畔轻轻的哭声，女孩一边抽噎一边说道：“哥，我想你和妈妈了，哥、哥你别生气，我害怕……我也没有耽误学业，我申请回国读书……”

“回国？你念的好好的回国干什么？”云毓皱了眉头，转过头来给人擦眼泪，微微弓下腰，一边心疼一边放软了语气：“是不是钱不够花？还是有人欺负你了，怎么会突然想着……回来呢？”

云毓觉得自己也剩下一具被骨架支撑着的皮囊，就连笑容也是生硬挤出，更是在云灵朦胧着泪眼质问自己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家里的情况的时候彻底凝固在了脸上，连一句辩驳都说不出，只能机械说着，“家里……没有你想的那样差的，还能供你读书……”

云灵看着十多年没见的哥哥，想着哥哥总念叨自己要多吃饭，怎么每次都比上次瘦，而她多数以玩笑的语气揭过，又一次一次地忽略，哥哥也瘦了好多。明明妈妈都很少出现在视频里，为什么她都没有多问过，真的以为妈妈在休息。

云灵想大哭一场，可是又知道她压根没有资格哭，于是只好说道：“哥，这不是读书的事，是我想给家里减轻负担，我在哪里读书不都是读书吗？这些年我一直那么任性，我……是我不知道家里的事……”

云毓仓皇去捡落在地上的小包，仰着脸说道：“我没有说过你任性……”云毓心里还是一团乱麻，手指尖都止不住发抖，解释：“灵灵，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哥哥没告诉你是觉得你小，怕你分心，哥哥想让你开心，那……那不回去也好，在家里坐会儿，坐会儿也行，妈、妈想你……”

“可是……我没有开心，我特别自责，特别内疚，我就感觉我像一只吸血虫一样，要吸干家里的最后一丝血，哥……我想，我想叫你告诉我。明明哥也只比我大两岁，凭什么，这一切就都是哥哥一个人来负担……”云灵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少人的目光都朝着这对兄妹投射而来，有些尴尬，云毓只好辩解了一句没有，显得又苍白又无力。

说罢，云毓就拉着云灵又往巷子里走，忘了看路也忘了和街坊打招呼，凭着肌肉的记忆往屋里走。拿了钥匙开门，就看到了在客厅里忙着收拾东西的程颐嘉。于是云毓也就了然一切。

程颐嘉听到门声，于是笑着抬了头，说道：“我都叫灵灵先上来了，她非说要等你，给你一个惊喜，咻”

话没说完，就看到了两个人不自然的表情，当即没敢说下去，云灵在门口扶着行李箱抠手，云毓像是逃走一般，说了声“下面还有东西”后就跑开，几趟上下后，程颐嘉想拉着云毓一起来沙发上坐会儿，一家人说说话，然后就看到了拎着塑料袋匆匆往厨房去，嘴里还念叨着“妈，您和灵灵先说会儿话，回来一趟不容易，我去加一点菜。”

程颐嘉要追去厨房，门就已经被关上，还多了一声锁响，云毓的声音闷闷的，“厨房油烟大，就不开门了，妈，你不是说想灵灵了么，正好说话。”

云灵眼泪一下就往外冒了好多，又是心疼妈妈又是心疼哥哥，来不及擦鼻涕，红着脸问道：“妈，我是不是回来错了啊……”

把自己锁在厨房里的云毓不知道程颐嘉最后回应了什么，只有云灵的这声发问这样明晰，于是眼泪也禁不住往外流，不善表达，只能在吃饭的时候沉默着把云灵的碗用菜堆成了一座小山，提前下桌，把自己关在了房里盯着墙发呆。

收拾在箱底的全家福被重见天日，因为被保护得很好，还没有泛黄卷边，属于云擎的那一边已经被他用记号笔涂黑又擦掉好多回，以至于到现在也已经模糊不清不见原本面目。

这就是一直坚持他走到现在的动力，也是他的后盾。有抱怨有想过等抱歉，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要求。向家人说明了自己没有胃口吃晚饭，可还是等来了程颐嘉放在了自己门口的饭菜。

汤是热的是暖的，好温柔这一具单薄的身体，再到晚上，云毓出去洗自己的碗筷，在回房的时候看到了堵在自己门前的程颐嘉。

程颐嘉开门见山说道：“妈妈事先也不知道，灵灵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下了飞机，妈妈也……从来不想偏袒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和灵灵一样都是妈妈的孩子，我都希望你们能过得很好。一家人不该说欠不欠什么的，可是妈妈自己觉得包括灵灵也觉得，我们都欠你的……不要让我们成为你的阻力好不好？”

“妈，我没”

“你先听妈妈说完。灵灵给我说明了情况，他们学校就是有交换的项目，她既然申请了，妈妈就觉得回来也挺好的，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

“嗯……”

看着云毓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程颐嘉也知道这种事勉强不了，只能抱了抱云毓，给他递了一杯温好的牛奶后离开。

云毓端着牛奶坐在了床上，可是嘴里却寡淡，更没有喝的想法。

家里小，就只有两个房间，也没预备过云灵会突然回来，云毓一开始是打算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云灵自己去打地铺的，最后也是程颐嘉转告过来的，云灵和她一起睡。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问题，以前云灵还会经常带她的朋友来家里住，没用过没地方睡觉的时候。家境落到这种地步，所有的不堪和困窘全部落在了妹妹的眼里，云毓知道自己已经尽力，可又不禁再去想，是不是自己还可以更努力一点，或者说……他的自尊也不算什么，只要能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杯子里的纯白奶液也在震颤，打断云毓思路的是门口响起的敲门声，云毓还以为是妈妈又来了，放下杯子应了门，等开的时候才发现站在外面的是云灵，她就这样闪着一双泪眼站在自己门外，叫云毓也如何都狠不下心来，只好叫她进来。

于是早上那个未完成的拥抱得到了补偿，云灵扑到了云毓身上，一边哭一边说道：“哥，我今天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好不好？我只是很难受，我一直没为家里做些什么，要不是爸爸告诉我，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哥，我害怕……”

云灵已经长得很高，可在云毓眼里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小小软软的一团，会因为棒棒糖不是粉红色的掉眼泪，会因为出门时自己没有牵她的手而委屈得直皱眉头。都还是小孩子，怎么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不闻不问了呢？

云毓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轻声哄道：“没有，没有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啊，乖，别哭了，回来挺好的，这样一家人团聚……正、正好，妈热了牛奶，噢对了，是不是还要倒时差来着？现在是不是还不想睡？”

云灵靠在云毓的肩膀上，闻着属于哥哥身上的香味委屈巴巴点点头。云毓就笑着说道：“妈睡了对吧，那你在我这儿坐会儿，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小零食。”

他才要走，就被云灵拉住了手，云灵磕磕绊绊说了句晚上不吃东西之后就要云毓陪着她坐着，一开始说话还有些局促，到了后来就是云灵一个人叽里呱啦地说，有些话明明在视频里说过了一遍，现在还要再说，不嫌啰嗦，反而觉得不过瘾，云毓一直静静听着，时不时给出反应，然后就听到了云灵小声地问了句，“那哥，要不你也出去看看吧。”

说其他话的时候倒是很自然，唯独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都不用云毓去问，云灵就已经缴械投降，哼哼唧唧说道：“是妈跟我说的，妈说你为了我和妈妈放弃了很多机会，可是你现在就能出国，妈妈还说了，你之前答应过妈妈的，以后都听妈妈的……我也知道哥你想念书的，哥哥念书念得比我好多了……”

云毓脸上的笑容跟着僵硬了一瞬，才说道：“哪有这么容易的。”

“胡、胡说，妈都跟我解释明白了，哥不可以把我当傻子耍！”云灵瞪圆了眼睛，说道：“我回来就是交换读大学的嘛，也是有全额奖学金的，妈妈的身体我也可以来照顾，哥你就放心大胆地出去念书呀！正好等你回来了，我也快毕业了，我也不想回去了，就留在家里就挺好的。”

云灵一张嘴比谁都厉害，撒娇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谁看谁心软。云毓犹豫了一小下，才用手轻轻敲了一下云灵的额头，说道：“好好好，再说下我怕我就被你用绳子捆着送上飞机了。”

“我哪有！”云灵假意捂额，又笑嘻嘻地说道：“非必要不暴力，若必要就暴力。”

云毓失笑，又禁不住云灵问，只好先默许下来安慰云灵，然后就看到云灵笑眯眯的眼睛，是真开心。

不过有一件事云毓也很在意，等到云灵情绪平和了一点的时候，他才轻声问道：“灵灵，是爸……爸去找你了吗？”爸爸这两个字云毓说的有些磕巴，大多数是不愿承认。

这件事瞒不过去，况且已经被问起，云灵也知道了真实的情况，只好说道：“嗯，一开始我还以为爸……他是来接我回去的，我还很高兴来着，结果他就跟我说现在家里情况不好，又说妈妈很想我，然后我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