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些不可思议,我摸到的是一团……软塌塌的东西。有?点黏,有?点空,有?点像刚才?袭击我的鬼东西。但直觉却很清楚地在说,这就是我的猫。我们之间那种?特殊的联系是不会错的。

“喵嗷……”

看我竟然没有?赶紧搂猫,那团热乎乎的黑影拉长了声音,微弱地埋怨嗫喏,非常委屈娇弱。还有?种?自己?都很糊涂的诧异。

我有?点好?笑,索性也不想?那么多?了,摸索着小心地把猫捧起来。

此时逐渐细节化?的触感中,感受到的一切说实话有?点糟糕。入手的触感更是被融化?的泥浆里混合着油脂。我的眉毛直跳,强忍着才?没有?把手里的这坨猫甩出去?,此时手里黏糊糊的没有?什么方便的着力?点,也很难把这个状态的猫放在肩膀上。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双手捧着,揣在了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

东崽又委屈喵了声,试图用它如今乱七八糟的脑瓜子来拱我,被我大惊失色摁住猫头。

一人一猫手忙脚乱忙活了半天,我们才?总算达成共识,在黑暗中就着已经?破损的蛇皮坐下来开始扯淡。

小肥猫虽然不会说人话,但沟通起来却不难。我只是顺口?问了句,我那两位不靠谱的亲哥在哪儿,东崽就一呆,十分迷茫困惑。然后邦邦邦过来揍我的脚背,长一声短一声话痨着原地直打转跟我告状。

这意思,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两位亲哥居然没管我,也没管猫?

没道理啊,我心说奇了,小肥猫好?歹是咱们家唯一的崽子,怎么说也不至于被单独抛下。难道是东崽不知何故变成了这幅怪模样后,没有?被认出来?

不对?,虽然逻辑上好?像是比较顺,但我总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而且我才?和年轻的徐佑掮客两人走散,按理说这里不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吗,在这个时间段,应该有?我的小狸花猫吗?好?像我的两位亲哥都才?出生,张添一那厮甚至还没怎么正式接触年家的祭祀传承,远在他自己?的那个世界吧。

我是越想?越不对?,东崽的出现一下打破我原本自洽的很多?思路。奇怪,我是不是在什么关键的问题上一开始就搞错了。

苦思冥想?间,我有?一搭没一搭挠着猫脑壳,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

东崽倒是很自在,很快就坦然地敞开了肚皮,喵来喵去?指挥我挠痒痒,完全没有?被自己?怪异的状态困扰。

也是,对?于一只小狸花猫来说,自身的变化?可能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它的自我认知本来就是比较模糊的。

问题是为什么东崽身上也会产生异变呢?我感觉有?点怪怪的。

从过往的经?历来看,小肥猫那混沌单纯的心智并?不能理解怪谈的相关信息。它是普通而迟钝的,又因为和我的特殊链接,作为被我重新孵化?的幼崽和守卫,很难被什么污染。

既然过去?连榕树和伪人都没能异化?小肥猫,这里的异常现象又何德何能?

想?来想?去?,唯一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是,小肥猫此时的状态,搞不好?是正常的。至少对?于东崽的某一个阶段、某一种?组成部分来说,这就是正常的。

就像是……东崽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次蛇的蜕皮?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仔细去?摸手中的猫。那感觉没有?错,这就是我的东崽,但只是其中一部分。多?么怪诞又理所应当,猫会掉毛发?,蛇会蜕皮,蝉会脱壳。此刻前来咬开蛇蜕,拯救我于地下暗流中的,似乎就是从东崽的生命中暂时分离出来的一次匪夷所思的蜕皮。

这蜕皮是活的。

人蛇 一件相当反直觉的事情发生了……

一件相当反直觉的事情发生了。

虽然不太愿意相信, 但在意识到眼前的小狸花猫可能只是东崽残留下来的一层活蜕皮后,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就摸了下自己汗津津的后脖子和手?肘。

那是在刚才的搏斗中也没有被袭击到的部位,按理说?不会?粘上什么别的东西。但果不其?然摸到了某种黏糊糊的质地。

我深呼吸, 没有着急下定论,耐心把自己从头到尾摸索了一遍,辨认身上所有的痕迹都来自哪里。

首先, 在蛇蜕中醒来后, 我就一度感到紧绷, 浑身被蛇皮贴身附着的感觉十分难受。除去绑住我的绳索的影响,那应该主?要是因?为蛇皮内侧本身没有经过什么特殊的鞣制处理, 残留了一些油脂和脂肪, 被我的体温一烘就有些化开发黏。

其?次, 就是那个没有上牙的鬼东西,扑击裹挟我的时候也给我糊了一身乱七八糟的黏液, 但主?要集中在我的手?臂和口鼻处。

此时的结论再怎么违背常理, 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后脖子和手?肘上, 好像本来就有这些非常不妙的黏腻痕迹, 并?不是什么外来物?无意中剐蹭上的,更不能让蛇蜕和那鬼东西背锅。

……虽然这三者似乎是源于同?一种现象。

我升起了巨大的怀疑,在黑暗中完全蹲下来,慢慢展开那张保护了我一程的蛇蜕。沿着破口去抚摸上面的纹理, 细腻的蛇鳞有点硌手?, 我不太情愿,在上面摸到了同?样属于人的五官。

倒不算很意外。我喃喃对自己说?,这张巨大的蛇蜕,和那个袭击我的东西果然是一样的,都是来自某种人类畸变后的皮囊。只是不知?为何一个死寂, 另一个则保留着活性和攻击性。

古时的人们迷恋追求长寿永生,似乎就有一种说?法,认为人在衰老后可以用秘法褪去凡胎,犹如白蛇蜕皮,抛弃腐朽的肉身,羽化登仙迎来新生。只是这种说?法更多见于墓葬之?中,人会?用金缕玉衣包裹遗骸,藏入棺椁之?中,期待亡者在冥府前化作人蛇,从此永寿。

那么,现在我遭遇的难道就是人蛇蜕凡后残留遗弃的旧皮囊?

我不由打了个激灵,脑海里就出现画面,是人的遗骸结出了巨大的茧,有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破壳而出,游荡着离去。而那被遗弃的茧壳,那些人蛇的蛇蜕则在原地继续嘶鸣,永远无望地呼召着已经离去的超凡肉身。

在无法重逢的前提下,人蛇的蛇蜕是否会?漫无目的出来梭巡,渴望着将新鲜的血肉捕捉包裹,重新填充自身空洞?

“喵……?”

东崽轻轻咬了下我的手?背,我回过神,把猫抱好,尽量在黑暗中辨认了一下方向?。距离我们搁浅的这片浅水不远处,有微弱的光线传来,似乎是渐渐平缓的水体里沉了个很小的光源。

联想到徐佑掮客这两天一直追着救援队的信号跑,我怀疑水底的那个光源可能是哪个伙计遗失的照明灯或防水手?电。

好在这一段的流水已到尽头,基本最深只到脚踝边,完全可以涉水过去查看。我叮嘱小肥猫不要乱动,搂着猫提着裤腿,小心走了过去。

挨得近了,已经能看清水底的几块大石头间?沉着个老式的头戴灯,光线非常黯淡,差不多快没电了。晃眼一看,四周散落在石块边、水体底部的赫然是许多泡得发白的碎骨头,还有一缕一缕、一沓一沓的巨大蛇蜕,乱糟糟堆在一起,都是破烂腐坏的。

在照明下细看,那些蛇蜕果然有着人的体态,被拉长的凹凸五官成了上面点缀的多余花纹。横生的“蛇鳞”看起来更接近于某种增生过度的角质层,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苍白色泽。

我在蛇蜕中翻找了一圈,零零散散找到了一些生锈的探险装备,也有居民家常使用的生活用具,废弃的家具、衣物?、棉被样样俱全,上面是刮不掉的焦黑。白色的巨大人蛇蛇蜕们像幕布一样覆盖其?上,在水流的作用下飘忽不定,边缘大概是被鱼啃食过,已经变得参差不齐。

其?中坏得最厉害的蛇蜕,出现了严重的果冻化,不出意料的话很快也会?变成那种类似黏液的状态。

这当中,最叫人无法忽视的是一股弥散的焦糊味道,即使长期经历流水洗涤依然顽固残存,让人依稀可以想象曾经发生了一场多么狰狞的烈火。

邱家村记录中的大火看来是真实存在的。证据就堆积在这里。

想来在那个猝不及防的夜晚,当一切被焚烧殆尽,爆发的山洪卷走所有残酷的痕迹,流入地下,残渣们就在湍流中翻涌,最终沉底搁浅在不知?名的黑暗深处。直到我们也抵达。

我翻着翻着,动作慢下来,心底涌起一股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