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包裹在蛇蜕中的?人?并没有犯糊涂,更没有要我上岸后憋死在蛇蜕中的?打算。这层坚韧到完全无法破坏的?蛇的?皮囊还?在发挥保护作用,阻止我脱离安全的?巢囊。而?我原本就该一直在水流中昏睡,不该苏醒过来。

打捞我出水,拖拽着我上岸,带我在黑暗中默默蚓行的?这个身影,是在计划外的?什么东西?。

我僵住了?两秒,立刻将两只被?牢牢绑住的?手掌靠近,在窒息的?轻微晕眩中猛地?深呼吸,一下用力掰断了?左手的?大拇指。剧烈的?疼痛带动太阳穴跳动了?一下,我知道这是正常的?,严格按照从伙计们那里学来的?小窍门,将已经断骨的?大拇指往掌心里扣,压缩整个手掌的?体积,很快从绳结中将左手滑了?出来。

时间在紧张中变得无比缓慢,我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把右手也从绳子里释放出来,接着尽量蹲低,一边挪动着继续跟着走?,以免那玩意儿发现异常,一边去拆脚踝边的?绳结。

手心里很快就都是汗,拆了?几次都在打滑。我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支撑在自己的?口鼻处,免得蛇蜕完全贴合上来,抽空换了?两口气。但蛇皮中储存的?空气基本已经都是废气了?,情况相当糟糕。

就是这个档口,那道给我引路的?身影突然站住了?,一动不动。

我的?心脏狂跳了?一下,顾不得遮掩,拆绳结的?动作马上加快,两只脚也用力往外拔。隔着蛇蜕,我能看到的?只有一个非常粗糙的?轮廓,无法确定这团东西?是不是已经转过头来看我,更不知道它?的?具体形态样貌。或许这层蛇蜕还?能保护我,或许不能。恐惧感很快弥漫上来,我不敢赌,干脆整个人?蹲下来一心拆脚上的?绳子,什么也不管了?。

那东西?没有阻止我,过了?一会?儿,在这种怪异的?僵持中,我解放了?一只脚,剩下的?绳子实在来不及管了?,干脆就任凭着缠在小腿肚上胡乱打了?个结。

那东西?还?是没动。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都以为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一切只是一场乌龙,眼前的?也许确实就只是个不爱说?话的?陌生引路人?,我们要去的?就是那个屡次出现在徐佑和掮客描述中的?邱家?村前村。

但身体还?是比意识更快,带着我没有任何犹豫,扭头一下向着来时的?湍流水道狂奔起来。

背后喘息了?一声,是一个老人?的?声音,我从没听过,却猛地?意识到了?那是来自什么人?。因为那个声音在癫狂地?尖叫,发出某种含糊的?嗡鸣。

那不是人?能够发出的?叫声,伴随着这声漏风般的?啸叫,一个东西?从背后快速地?扑了?上来,一下将我撞翻在地?。我抬手一挡,两只脚就连番踢了?出去,却只听到一种非常沉闷的?回响,没有任何肉的?质感,像是踢中一张空的?厚牛皮。接着沙一声,那身影就又飞扑上来,隔着蛇蜕那层薄薄的?阻挡,一张苍老无比的?人?脸凸现出来,在蛇皮上映出非人?的?五官,一下凑近贴到了?我的?脸上。

这下我看得清楚,那张脸的?骨骼并不完全,少?了?一排咀嚼用的?上牙。

那个缺失上牙的?东西?猛然张开,确实是一张空荡荡的?皮,猛然扑在我的?身上收紧。我大骇,带着它?翻滚出去,挣脱中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摸到属于人?的?任何关节骨骼,只有某种黏稠的?液体似乎在快速融化,试图从蛇蜕中渗透进来,和我融化为一体。

在这种翻腾和渗透中,我又听到了?那种相似的?声响,是黏稠的?液体裹挟着地?上的?砂砾,不停挤压蛇蜕,和那些细密的?蛇鳞发生摩擦。沙,沙,沙,像是牛在吃草,又像是顽固的?草料在牛胃中等?待酸化和反刍。

然后,是一道细微但潮湿的?水汽,从开裂的?蛇蜕中涌了?进来。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在力竭之前,捕捉到了?水声,用力向着黑暗中的?涡流翻滚下去。冰凉的?水流猛地?冲刷过来,灌进了?裂开的?蛇蜕中,我呛了?一下,肺部被?酸痛充斥填满。席卷而?来的?水浪接踵而?至,将我和那个没有上牙的?东西?一齐拍打进黑暗深处。

活的 一头撞进黑暗的深水之中,我毫无……

一头撞进黑暗的深水之中, 我毫无意外就晕了一下,脑壳里嗡嗡乱响开始强烈耳鸣。

我怀疑在这一刻我其实是已经?彻底昏了过去?,但又立马被四面轰响的水流给硬生生拍醒了, 过程之短暂叫我无法察觉,与此同时,随着蛇蜕的开裂, 冰凉的地下水和那鬼东西化?作的黏液就一起狂涌进来, 化?作一股巨力?砸在了我的胸膛和口?鼻上。

一瞬间, 场面变得极度混乱无法形容,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顺着势不可挡的惯性被压进了更深处, 肺部和胃立刻被呛满了, 返上来一股爆炸般的痛辣和黏稠。更多?不妙的液体就往我的口?鼻和食道里推,滑溜溜地异常恶心, 好?像活物一样翻涌。

我一下心胆俱寒, 情急之下竟然涌出一股力?气, 往前胡乱就抓, 一把攥住了蛇蜕上裂开的那道口?子,把那部分蛇皮绕在虎口?上打了个死结。但掌心里立刻突突突炸起来,感到那东西剩下的大半部分在试图突破束缚,瞬间把打结的蛇皮挤出一个不规则的鼓包。

电光火石之间, 实在来不及多?想?, 我整个人借着流水的力?量往后仰倒,抬腿,对?准自己?死死攥紧的虎口?就踩,疯狂往蛇蜕外蹬。

那东西被我一卡,依然不退, 堵在蛇蜕的裂隙上不停蛄蛹,要把蛇皮重新撑裂;而已经?在蛇皮内的那部分就拼了命往我嘴里爬,被我死命按住往外扯,就这么要退不退地尖叫着卡在了我的嗓子眼里,怎么也不能再往里面挪半寸,但也死活没法再拔出去?一星半点。

这前有?狼后有?虎,我简直要吓疯了,在心底破口?大骂,脚上更是一点力?气都不留,决心就算被淹死也要把这鬼东西的主体踩住,绝对?不能再进来任何部位。恐慌间又大大呛了一口?,好?险没习惯性把嘴里的往下咽,赶紧往外呸,喷了它一脸口?水。

此时嘴里酸的苦的冷的臭的,甚至还有?一股泥土味儿,我整个头皮都是麻的,就感到那东西还在用力?扭动想?往我的胃里挤,情急之下,外面又是一股汹涌的水流恶狠狠拍了过来,带着我和鼓起来的蛇皮在水中连翻几个跟头,一下人仰马翻,啵一声把那鬼东西摔了出去?,从我的嗓子眼里拔开。

我哇一下干呕要吐,血腥味就顶到了心口?,眼睛都起了黑雾,凭直觉一脚踩着自己?的虎口?继续堵着蛇皮裂口?,一脚踩着被我呕出来的那团黏液,忙得七晕八素。也不知道就这样混乱地僵持了多?久,脚底下才?平息下来,那阵刺耳的尖叫也渐渐消失。

这时候大概是人已经?彻底疯了,理智反而回?来了一些,我一边警惕着随时准备再拿口?水盲呸它,一边就愣了下,发?现我居然还没淹死。

四周飘飘忽忽的,竟然还在带着我在地下暗流中漂浮晃动。

再缓过神迷迷糊糊一看,我才?愕然地发?现自己?的处境相当离谱滑稽,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好?气好?笑。

怎么说呢,原本贴身包裹着我的这层蛇蜕,现在已经?完全鼓包膨胀起来了,变成了一个畸形的蛇皮袋。

蛇皮的裂口?还在,经?历了我的紧急打结抢救后,“伤势”并?没有?得到什么实际性的修复。地下水在蛇皮裂开的瞬间,就涌进来大量激流,直接淹没到了我的腰部。

但很黑色幽默的是,由于外面那层化?为黏液的鬼东西一直顽强不懈地堵着想?要进来嘬我,就严丝合缝糊在蛇蜕的裂缝之上,反而化?身成了强有?力?的狗皮膏药,把蛇蜕又给稀里糊涂补上了。

并?且由于裂口?的存在,似乎周围的水压都在往这道缝隙上使劲,越发?把那鬼玩意儿死死地摁住了扣在蛇皮外面,摊煎饼似的来回?碾。

以至于它想?要挣脱都没地方跑,就这么被咆哮的水流左右轮流扇着耳光,十分弱小无助。只好?不停惨叫,企图让我开门……

大爷的,我忽然想?笑,早说啊,原来你丫也怕淹死。我还以为你要闯进我的嗓门和心门呢。合着可能只是慌不择路蹿过头了。

所以现在,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我和我的贴身比基尼蛇皮来了个大变身,成了一个往内部打结的气球。而袭击我的这位不速之客,已经?堵在唯一的进出气口?中,成了救命的防水速干胶。

哦,也不是全部,至少它还留了一口?,被我呸到脚底板下了呢。

我暂时没有?去?细想?,钻进来啃我的这一口?,原本在那张衰老的皮壳上是属于哪个部位。这种?事还是难得糊涂。

少了我和那怪东西的作妖捣乱,进了水的蛇皮浮囊十分坚强,在沉没和上浮间似乎摇摆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渐渐往水面上浮。很快,周围陡然轻了一下,水流的响动由急到缓。随后是第二次水道大转弯,周围的水压开始减轻,水声渐轻,像是到了某段搁浅的裸露水道。

我浑身脱力?,实在没有?力?气观察后续会发?生什么,整个人就往腰部以下的积水里滑。这次是真没气儿了,激烈搏斗了半天都在空耗,一口?新鲜空气都没有?补充,我都惊奇自己?怎么能撑到现在。

昏头间,外面幽幽地传来一声隐约的猫叫,我目瞪口?呆,听到艰难的撕咬声,蛇蜕浮囊豁然开了道口?子。好?在这次再没有?什么猪皮冻成精过来袭击我,扑面而来的,是无比新鲜潮湿的空气。

我呆滞地仰躺着,本能喘着气,缓解热辣辣的肺部,蛇蜕浮囊中的积水顺着破口?缓缓泄露流走,顺带冲刷走了黏在外面的那层鬼东西。都没有?给我什么回?味的机会,咚一声,它就像坏掉的鸡蛋液一样被冲走掉进了水流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蛇皮中还残留了一小团被我啃过的黏液,我都怀疑一切是我发?疯后的幻觉。

也就是在这种离谱的茫然中,不远处的黑暗里又轻轻喵了下,声音极其熟悉悦耳,搞得我差点热泪盈眶。

苍天,我就知道不管我跑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我的小肥猫永远是能找到我的。

“东崽?”我大喜喊了声,果然立刻听到了回?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小肥猫扭扭捏捏地半天才?挪到我的脚边,居然没往我身上蹦。

我愣了愣,这黑灯瞎火的实在看不见,但确实有团温热的东西就在我脚边,隐约看到的轮廓应该确实是只狸花猫。

奇怪,我蹲下去?扒拉了一下,有?点纳闷:“怎么了?吓着了?”

手摸到实体,人就一个激灵,起了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