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惊,猛然就要大叫,但一瞬间古怪的困倦涌了上来,接着是某种无法形容的模糊。我试图扭头去看身边的徐佑和掮客,但眼前就像被冰凉的蛇信舔过眼皮,完全睁不开,同时关于身边两人的印象也像蜕皮一样?迅速淡化消退。
我忽然有?了强烈且不安的预感,感到自己将再?次忘记,并再?次在后村的废墟中独自茫然醒来。
沙,沙,沙 从猝然的昏迷到终于醒……
从猝然的?昏迷到终于醒来, 我花费了?大概一天一夜的?时间。
之所以做出这么精准的?判断,是因为在逐渐苏醒的?过程中,在我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之前, 一股强烈到胃抽搐的?饥饿感就已经涌了?上来。那种恨不得就地?抱起大石头狂啃的?灼烧感非常实在,起码得连着饿了?七八顿才能设身处地?感受到。
虽然暂时无法观察自己的?脸,但想?必我现在是饿得两眼泛着绿光, 并且很丢人?地?随时会?大流口水。
同时很古怪的?是, 我努力睁了?下眼皮, 竟然没有睁开。只觉得好像鬼压床一样,手脚是麻木的?, 眼皮也被?冻僵, 完全动弹不得, 且有一种虚幻的?、载浮载沉的?感觉。
大爷的?,昏迷前那个蛇蜕白斑小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它?对我做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我竭力挣扎了?一下, 还?是动不了?, 心里无奈骂了?两句, 只能勉强静下心去感受周围的?环境,感觉出奇的?冷。
四周一片冰寒,有什么液态的?东西?不停冲刷着撞到我的?身上和脸上,但仔细去感觉, 却并没有什么东西?来把我打湿。我纳闷了?片刻, 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水里。
准确地?说?,我应该是被?什么非常轻柔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东西?包裹住了?,然后像个无助的?鱼籽福袋一样,被?整个浸泡在了?水流中。
包裹住我的?东西?似乎很柔韧, 很薄,防水性能也相当好,以至于它?是整个贴合在我身上的?,没有让我感觉到多余的?重量或异物感。
那感觉就像是……像是……我心头突地?一跳,忽然就不敢乱动了?,暗说?不会?吧,怎么好像是有一层“皮”把我裹在了?里面。
这时候记忆就好死不死的?格外清晰,让我回想?起平时打发时间看的?一些小视频,处理蚕茧的?工人?大姐捏着长长的?筷子,在滚烫的?沸水里一抖,接着只要找到线头,往外就可以源源不绝拉出长丝。
也不知道裹着我的?这层“皮”有没有线头,会?不会?从头而?降一只大手开剥,顺便给我沾上一些椒盐或者黑胡椒粉,炸个外酥里嫩金黄焦脆……
我紧急叫停不靠谱的?念头,动了?动喉咙。还?好,虽然身体难以动弹,发声说?话还?是没什么大问题,就在黑暗中压低嗓子,喊起了?徐佑和掮客。
反复叫了?大概十来分钟,始终没有回应,也不知道他们是并不在这里,还?是碰上了?什么麻烦难以回应。
我也不敢再多出声,就怕引来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这时候手脚慢慢缓过来一些知觉,我轻微转动了?一下手腕,顿时靠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靠谱的?,竟然把我的?手脚都牢牢捆死了?,好像生怕我在这层“皮”里醒来后会?乱动乱蹬破坏了?外层的?保护。而?且这明显是活人?干的?,用的?是应该是牛皮绳,还?浇过水,以至于我一使劲绳子就往里面骤然吃紧,好险没给我勒出眼泪来。
不过有了?这一出,我倒是多少?安心了?些,知道目前的?处境是有人?安排,不是我突然遭遇变形记,披个马甲变成条毛毛虫。既然如此,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总不至于真就只是把我当个猪肉在冷水里泡着保鲜。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来捞我。
且不说?我已经饿得两眼发黑,这层密封的?皮里面,保留的?空气也不算很多。加上四面八方水流带来的?沉重压力,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了?很严重的?胸闷心悸,知道如果长久拖延下去,可能会?缺氧休克。如果真的?有人?要来接应我,或是引导我脱困到什么地?方,也差不多该到时候了?。
我定了?定神,侧耳听了?一下,到处非常安静,听不到其?他活物的?动静。唯有周身的?水流异常湍急,拍打在包裹我的?那层外皮上后,引发出一种非常怪诞的?回响。
怎么说?呢,沙沙沙的?,有点沉闷,不注意去分辨的?话,就好像是有一头老牛在吃草一样。
不,说?吃草可能不够准确,更像是牛的?臼齿在艰难地?碾磨某种皱缩干燥的?皮膜,并且因为无法消化,不得不一遍遍吐出,进行多次反复的?反刍。
等?会?儿。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呆了?下,脑子里有什么呼之欲出,更多的?是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徐佑和掮客在邱家?村前村的?那些经历,此刻在我的?眼前闪过,尤其?是关于那个老叔公和蛇脸顾三的?很多讲述,让我有了?非常奇妙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我现在是在一张巨大的?蛇蜕里面?
就像我昏迷前,在那些废弃虫巢中的?发现一样,此地?似乎有种特殊的?白蛇蛇蜕,被?广泛作为了?此地?虫豸们避水筑巢的?材料。既然我和徐佑、掮客他们这样偶然误入山林的?人?,都能意外撞见蛇蜕怪脸,继而?发现虫巢中的?奥秘,那作为祖祖辈辈生活在此的?本地?人?,邱家?村的?成员们是否也早就发现了?类似的?现象,并且加以利用?
眼下将我绑起来,裹扎在奇怪皮膜中、丢在水流里的?,会?是邱家村的人吗?会是我昏迷前看到的?蛇脸小孩吗?它?是否就是徐佑和掮客讲述中突然消失无踪的?小女孩顾三?
情况似乎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
这一刻我想到的是多年前导致邱家村人?们搬离后村的?山火和暴雨。那些老老少少在夜幕和大雨中惊醒,仓皇中没有任何准备,到底是怎么安然逃离出山,怎么能做到无人?伤亡,抵达搬迁到了前村。他们走的到底是哪条路,逃难中消失的那位“顾湫行”到底是谁,会?是我们推测的?白蛇游神吗?
近日在这座山中即将爆发的?大山洪,和多年前的那场山火暴雨有什么联系?
还?有,那个癫狂发病,把掮客引来的?老叔公,生前为什么一直心心念念着制造没有上牙的?骨头,并且一次一次坚持要跑回已经废弃的?后村遗址。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只缺了?最后一点实证的?补充。
我晃了?晃脑袋,此时缺氧的?感觉更重了?,皮肤周围紧密贴合的?那层疑似蛇蜕的?东西?,死死的?吸附上来,几乎给人?一种就要融化进我的?毛孔里的?错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有了?一个很不妙的?念头,心说?这层蛇皮万一撕不掉怎么办,会?不会?东一块西?一块地?就残留在我的?皮肤上,把我变成一个京剧大白脸。我倒可以适当接受一些过于时髦的?审美改造,就怕回家?后小肥猫会?严词拒绝一条蛇人?走?进家?门。到时候猫和我只能选一个,恐怕全家?都会?投票同意让我流落街头。
正胡思乱想?着,咚一下,裹挟我的?湍流似乎来到了?一个大转弯,我猝不及防,一下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面。这一下来得非常狠,包裹我的?蛇蜕还?完好无埙,但底下脆弱的?我就鼻青脸肿。
接着又是哗一声,似乎有什么拦截住了?我脱离水流,扯着我和蛇蜕往干燥处拔。
我立马配合,在蛇蜕里扑腾起来,伸手用力扒住了?岸边的?一角,很快隔着坚韧的?蛇蜕踩到了?满是砂砾的?潮湿地?面。上了?岸后四周依然非常潮湿,感觉更难呼吸了?。
只是那人?也不知什么毛病,也不出声,就闷头拽着我往前拖行。我气闷得不行,想?要扯开紧贴的?蛇蜕换一口新鲜空气,生怕自己就这么滑稽地?憋死了?,手脚却因为被?捆死依然挣脱不出来,压根对这层蛇蜕毫无办法。此时只能踉踉跄跄被?迫跟着往前走?,脚步也迈不开,基本像条直立起来的?大蚯蚓在蠕动前行,形象估计非常搞笑?。
混乱间,完全不能确认我身在何处,但头顶上时不时有冰凉的?水滴落下来,打在蛇蜕上沉闷作响,脚底下也相当不平整,感觉像是走?在地?下的?某处溶洞水道之中。
走?了?不到十来步,那层蛇蜕滴着水就不停收紧,没有了?水的?浮力后一个劲往下坠,很快连我的?口鼻处都快完全捂死了?。我一下感觉不妙,领路那人?却还?在走?着,死板地?遵循着某种节奏。
靠,这到底哪来的?死脑筋,看不出我出水后跟咸鱼没区别吗?救救我的?狗命啊!
我大急,一下就要站住了?喊那人?等?等?。
也就是这时候,大概是在黑暗中逐渐适应了?,我终于勉强睁开了?发僵的?眼皮,总算能依稀看到一些微弱的?光线。隔着那种潮湿柔韧,又极度轻薄的?蛇皮,像是眼前蒙了?一层特殊的?眼睑。在斑驳模糊的?视野中,我就看到前方领着我的?,依稀是个矮小的?轮廓,样子有些奇怪。
卡到嗓子眼的?话全部停住,我下意识屏息,眯起眼睛透过蛇蜕仔细看去,忽然发现那似乎并不是我想?象的?邱家?村村民,但也不是那个蛇脸小孩顾三。
在黑暗中,能清楚听到那人?行走?时的?脚步声,就像是光着脚底板,湿漉漉还?淌着水,然后啪嗒啪嗒地?踩在地?上。只听动静的?话,确实很像是个正在赤着脚玩闹的?小孩子。
可相比起年龄大约在七八岁的?顾三,这个身影虽然也很矮,却更接近于佝偻后的?矮缩。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光照,导致了?视野上的?偏差,我总觉得这道身影似乎有些扁平,就像是……一张反复折叠起来的?牛皮毛毡一样,整个体态是皱巴巴且空荡荡的?。
不对,我的?身上一下冷汗直冒,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选择。我不该配合他上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