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废弃虫巢里找到的蛇蜕, 大小不过巴掌大小,和一些疑似是头发、枯草、烂树根的东西紧紧缠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虫巢的一部分。
我们花费了一些时间, 才把它比较完整地剥离出来,映在月光下一看,细细的鳞片反射着颇有?些波光粼粼的感觉。
我凑近仔细一瞧, 越看越眼熟, 隐约就和之前才听到转述的某样?东西联系到一起, 顿时振奋起来,招呼徐佑和掮客来看:“来来, 咱们好像找到宝贝了!”
徐佑直笑?话我:“白蛇的皮啊, 你?小子长这么大没见过吗?”说着定睛看清楚了, 不由咦了声,反手把蛇蜕抓过去, 翻来覆去地瞅。
“这……这蛇皮上的白色怎么还跟掉色儿一样?, 只剩下光秃秃一块一块的。”
我点头, 有?点兴奋, 让两人原地站好看我变个戏法。
人就在远处找了丛还算茂密的小灌木钻了进去,举起那?块蛇蜕,手边打?亮了打?火机。
火苗一闪,清晰的照明里, 蛇蜕上的细节纤毫毕现。
这下看得很清楚, 蛇蜕上面的白色花纹确实完全是断开的,底色则是一种很黯淡模糊的青黑。此时在夜色中,有?小灌木的枝叶掩映,青黑的底色自然而然融化在阴影中,乍一看, 强大的拟态顿时呈现出非常奇妙的效果:
“蛇”在视觉中无声无息隐身了,只剩下那?些分散的白色斑块,好似一只只苍白的人面蛾聚集成团,悬停在空中、枝叶间,又?共同组合出了一副痛苦扭曲、仿佛在挣扎哀嚎的陌生?五官。
徐佑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就是这个!我们那?天在林子里突然遭遇的白色怪脸!原来是这玩意儿!”
总算有?一件事是搞明白了,我从灌木里把自己拔出来:
“大小虽然不一样?,但原理应该是差不多的。看来我们先前的推测没错,那?天应该是有?某种虫子在树冠里发现了一条大蛇的蛇蜕,在进行拖拽搬运,估计就是要运回这边的虫巢里。结果不巧赶上你?们在追信号,虫子一下被惊动,卷着空蛇蜕就躲到地下跑了。”
这样?一来,怪脸的轻盈和鬼魅消失就都?有?了答案。徐佑和掮客当天所见的,只是一次偶然的还巢罢了。
此时再?去回想:当天他?们二人追着消失伙计忽远忽近的信号来到此地,信号在草丛中猝然闪动又?消失无踪,也许那?些作?为信号源的手机,也和眼下的蛇蜕一样?,只是巧合地成为了虫巢填补搭建的材料。
如果假想成立,那?么他?们这些天发现信号源总是时有?时无、似近似远,有?时候仿佛戏弄般围着他?们打?转、有?时候甚至转瞬千里,也就有?了一种合理的解释:大概率是裹挟在衣物中,作?为无辜的“附赠品”,被还巢的虫群拖到了地下。
平时的时候,手机好歹是个有?点份量的金属块,自然是没那?么容易在地底移动。但偏偏这几天不同。
我和徐佑、掮客两位在这密密麻麻的废弃虫巢间才刚见证过:此地的地下水反吐严重,潮湿的水汽让虫巢都?发霉腐烂生?出了霉菌,以至于大部分虫群都?不得不弃巢离去。由此大胆推论?,想必在我们脚下,在这片山林的下方深处,漫涌的地下水已经填满了泥土中的各处空腔。
作?为信号源的那?些丢失的手机,或许就是在地底的水流里被冲刷席卷着不停来回,并且在混乱的裹挟中屡次和我身边的这两位擦肩而过。
对于苦苦寻觅急于救援队员的徐佑、掮客来说,注意力在搜救生?人上,不会?立刻意识到仿佛鬼来电一样?的信源竟在脚下深处。这才有?了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段怪诞经历。实际上,要不是他?们幸运地偶然撞见了一次还巢,见到了白蛇蛇蜕的怪脸,启发了此刻的灵光一闪,我们恐怕还会?一头雾水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想起掮客教官曾推测说此地马上会?有?一场大山洪要来。原先所有?对山洪的浅薄想象,到此刻都?变得有?些过于苍白。结合此地种种异象,一路上我目睹过的很多不经意的小细节就涌了上来,变成某种毛骨悚然的灾厄征兆。
不说别的,从这些天,信号源堪称怪异恐怖的游走路线来看,差不多就可以窥见地下水流的走向和速度。揭开了怪力乱神的面纱,此时得出的是更叫人发毛的真实:就在我们脚下,那?些庞大的水量,分明是在进行某种闭合堵塞了的回流,而且在推进中渐渐形成了强烈的旋转和紊流。
每一次在地表之上,徐佑和掮客追寻着“鬼来电”时的心惊肉跳,竟然都?是来自地底深处真实不虚的警告。即使发出警告的介质本身都懵然不知?。
“情况可能有些糟糕啊。”
哪怕对水利几乎是一窍不通,我还是有?了寒毛直竖的感觉,倒吸了一口冷气,马上急促确认道:
“在我的印象里,我在山林里找出路的时候,没看到任何溪流小河,甚至是积了雨水的污水坑。你?们那?边”
徐佑愣了下,跟掮客对了个眼神,脸上也有?点发白。
“在我们的印象里,也没有?。”他?说,冷汗就下来了,“我们困在山中的这些时间,唯一碰到的水源,就废弃虫巢这边。这些虫巢本身有?种密封性很好的虫蜡,撬开后能取出一些水分。我们就是在这里补充取用的,顺便制作?了湿泥巴用来涂抹防虫。但这里基本是山里最低的地方了。”
我深呼吸,人基本炸起来了:“那?这山里,地势最高的地方是哪里?”
“后村,就在后村旧址。”掮客忽然道,“但那?里也有?一定风险。我检查过,那?里有?口水井被填埋在废墟深处的瓦砾里面了,但井底似乎是空的,完全没有?上水。趴在井口能隐约听到一丝倒抽气一样?的空响声。”
对于掮客的判断,我是没有?任何怀疑的,哪怕是如今这个看起来还年轻、才二十?岁出头的掮客。
“所以,”我努力定了定神,在身边两人的眼睛里找到了和我一样?的可怕猜想,勉强笑?了下,“假设我们困守的这个山,就好像我小店的那?个洗手间,还拥有?一个倒霉的下水塞子。”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一开始,这边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曾经积蓄了大量的水,然后一下被拔了塞子。”
我比了个很尴尬的手势:“下水口出现了小漩涡,所有?的水往下倾泄排走,甚至可能形成了很强的虹吸,把地表上的水都?给硬生?生?抽干抽走了,导致地下管道里满满的全是水。本来到这儿,一切都?没什么大事。”
“但是,就在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水突然堵了。然后开始往外反,准备水淹房间。”
我干笑?了一下。“要命的问题就在于,它目前好像不光堵,它还见鬼地在涡流增压。”
“一旦高压到某种极限,轰!这回的'山洪'大概不是从山上往下来,而是从地底往上喷发。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喷发点又?在哪里。”我看看徐佑,又?看看掮客,诚心诚意求教,“如果我们来不及在这之前逃离这片山,咱们往哪里躲比较合适?”
问题一出,我们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嘴里都?有?点苦。
一时间互相看看,竟然有?点无言以对。
最后想了想,再?看看天上硕大的月亮,我们反正?也没别的办法,决定还是封建迷信一回,求邱家村的白蛇大仙儿保佑,干脆就先回后村遗址过夜。看看那?里还有?没有?遗漏的线索或是什么神奇法门。
走在路上,我们一个个心事重重,徐佑和掮客更是看了我好多次,神色十?分复杂。
我知?道徐佑和掮客最大的顾虑,其实还是在于他?们至今没有?搜救到任何一个进山的伙计,也没发现那?个神神秘秘的小女孩“顾三”。现在就算有?机会?直接逃命出去,对他?们这种职责和诺言大于生?命的人来说,恐怕也不愿意走。
但对于眼下年轻的他?们来说,我也是个无辜平民,就算我把便宜师傅喊得震天响,他?们也很难下决心叫我一起留下涉险。这样?一来,谁留下冒着山洪灭顶的危机继续搜救,谁护送我找生?路逃命,就成了个二选一的难题。
好在想想多年后徐佑依然活蹦乱跳,都?成阴险狡诈中年人了,一定是有?惊无险从这次灾难中脱困成功。掮客教官更是还要在将来带着我胖揍冒牌年子青呢。我在不安之余,倒也还没有?绝望。只是这话显然说服不了两头犟驴,就见他?们频频沉默对视,打?起了眉眼官司,俨然是要商量好谁来带我这个熊娃了。
我走在最前面,就忍不住叹气,熟练捂住自己的后脖子:“先说好,谁也别想突然打?晕我带我跑。”
徐佑冷笑?:“你?说了不算。”
瞧瞧,我心说我就知?道,这狗脾气多少年了果然是一开始就有?的臭毛病,就一缩身躲到掮客身后。
正?要施展我的狡辩之力,很意外的,我就在余光里隐约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站在远处的树林中,跛着脚,直直看过来。
很奇怪,那?个人影就像披着一张巨大的怪脸蛇蜕一样?,被满身满脸的白色斑块覆盖着,皮肉好像皲裂一样?向外顶起,露出古怪的暗红疤痕。
不,那?不像个活人,像条正?在蜕皮剥下,人立而起的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