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回去,凤姐儿问探春叫她做什么。她说:“三姑娘怕奶奶生气,叫我劝劝你。”凤姐儿说,如今她也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点心保养自己,多操心还惹太太嘲讽、下人咒骂。二人正说着,王夫人两眼含泪走进来,支开平儿和小丫头,把一个香囊扔在凤姐儿面前。凤姐儿看了,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哪里得到的?”王夫人泪如雨下,颤声说:“你还问我?大天白日摆在园中的石头上,被傻大姐捡着,幸亏你婆婆要下来。我问你,这东西怎么到园里去的?”凤姐儿情知荣府就她和贾琏一对年轻夫妻,何况贾琏风liu成性,二位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了。忙跪下来,含着泪分辩,这东西是外头仿着内工的手艺绣的,连布带穗子都是市面上买的,她虽不尊重,也不会要这种便宜货。她纵然有,也不敢带在身上,常到园中和妹妹拉拉扯扯,不小心就会露出来。说她年轻,奴才中比她年轻的夫妇多的是,怎知不是媳妇们的?再说,邢夫人常带贾赦的几个小妾到园里玩,也许是小妾的。再说园中丫头太多,年纪大的难保不正经,从二门小厮手中得来的。她不但自己没此事,连平儿也敢担保。王夫人说,凤姐儿的话近情理,但此事是邢夫人发现的,怎么办?

凤姐儿提议,若是直接追查香囊,怕大家都不好看,不如趁这机会,以查赌为名,让周瑞家的领几个人到园中查找。再者,丫头大了,该配人的立即配人,一来可避免是非,二来可省些开销。王夫人答应了,凤姐儿派平儿去传人。不一时,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都来了。王夫人还嫌人少,恰巧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来了,奉邢夫人之命催办此事。王夫人让她回明邢夫人,也去抄检大观园。她正因平常到园中去,丫头们对她无礼,想报复又找不到借口,趁机大献殷勤,说是园里的丫头比千金小姐还娇贵,特别是宝玉屋里的晴雯,动不动就横眉竖眼地骂人,太不成体统。王夫人正对晴雯有些偏见,便命人立即把晴雯叫来。

晴雯因身体不舒服,正在睡觉,听说王夫人叫她,也没在意,不加妆饰,来到凤姐儿房中。王夫人看她那模样,大有杨贵妃春睡、西施捧心之娇态,不由大怒,冷笑着骂:“好一个病西施,你这轻狂样子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明儿我揭你的皮!宝玉今儿可好些?”晴雯聪明绝顶,猜知有人暗算她,忙跪下说:“那是袭人、麝月的事,我不知道。”王夫人骂:“你是死人?”晴雯说:“我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人,老太太见房多人少,怕宝玉害怕,让我给宝玉看屋子,还得给老太太做针线,我只能在外屋。里屋是袭人、麝月她们的事。不定十天半月,二人不在,宝玉才叫我一次。我今后对宝玉多留心就是。”王夫人念声佛,把晴雯赶出去。凤姐儿本想帮晴雯说几句话,一来王夫人正在火头上,二来王善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耳目,只好低头不吭。

王善保家的又来个火上加油,提议晚上锁了园门,来个冷不防的大抄检,不仅还能抄出香囊,也许可以抄出更多的东西来。王夫人答应了,凤姐儿不好再说什么。晚上,待贾母睡下,凤姐儿与王家的人等一齐进了园,先锁了门,从门房查起,接着来到怡红院。宝玉见一班人直扑丫头们的房,忙问凤姐儿。凤姐儿支吾丢了件东西,怕大家混赖,所以查一查。丫头们打开箱子,让婆子媳妇们看了,也没查出什么来。查到晴雯的箱子,王家的问:“为什么不打开?”晴雯一下子把箱子掀个底朝天。王家的讨个没趣,说:“你也别气,我们是奉太太的命来查的。”晴雯指着她的脸说:“你是奉太太的命来的,我还是奉老太太的命来的!我在太太那里,怎么没见过你这嘴脸的管事奶奶?”凤姐儿心中暗喜,又怕得罪邢夫人,忙喝住晴雯,劝住王家的,一行人离了怡红院,直奔潇湘馆。王家的从紫鹃的箱子里抄出几件宝玉的东西,自以为拿到赃证,正在得意,凤姐儿劝她,黛玉自幼与宝玉在一起,这是小时候二人交换的礼物。王家的空欢喜一场。

众人来到探春处,探春已得到消息,命丫头大开院门,持烛迎候。凤姐儿说丢了件东西,来查查。探春说她的丫头都是贼,她就是窝主,要查就查她的。就把自己所有箱柜都打开,让众人一一去看,不许查丫头的。凤姐儿知探春性格与众不同,只看着众媳妇们。周瑞家的就说:“姑娘的东西在这里,奶奶还是到别处去吧!”探春说:“既然大家都看了,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凤姐儿要率众离去,偏偏王家的平日听说探春厉害,就不服气,又想探春是姨娘生的,还敢怎么她?她就想逞逞威风,掀起探春的衣裳,说:“连姑娘身上我都搜了,果然没什么。”话音没落,啪的一声脆响,脸上挨了探春一巴掌。探春指着她的鼻子怒骂:“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在太太的面子上,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在我跟前逞强,还敢动手动脚。你觉着我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子,由着你们欺负?”说着就要脱衣裳。凤姐儿、平儿忙为她扣好衣裳,呵斥王家的快出去。王家的讨个没脸,在窗外说:“明儿回明太太,我回老娘家去,这个老命要它做什么!”侍书撵出去,挖苦说:“你果然死了,倒是我们的福气。只怕你舍不得!你死了,叫谁去讨好主子,调唆察考姑娘,折磨我们呢?”凤姐儿劝下探春,众人劝走王家的,直到探春睡下,才敢离去。

众人到了稻香村,一无所获,接着来到惜春处。惜春没经过大事,吓得手足无措。众人在入画箱中查出一包银子、一块腰带上的玉版,还有一双男人的鞋。入画说是她父母在南方,她哥哥跟着珍大爷,还有个叔叔在这里。珍大爷赏她哥哥的东西,但她叔婶只爱吃酒赌钱,怕被叔婶挥霍了,所以存在这里。惜春怕事,让凤姐儿把入画拉出去打。凤姐儿说:“若是真的也可原谅,只是不可私自传递。待明儿问明再说。”惜春说,后门上的张妈常和丫头们鬼鬼祟祟的,必是她传递的。王家的本和张妈有亲,她一当上邢夫人的心腹,就把亲戚不放在眼里,张妈因此跟她吵了几架,加上方才她又挨了打,受了气,就唆使凤姐儿一定要严办张妈。

来到迎春处,迎春已睡下。因司棋是王家的外孙女儿,众人看着王家的搜司棋的箱子。王家的随手翻了翻,就说没什么。周瑞家的成心跟她过不去,要认真再查,从箱中搜出一双男子的鞋袜,还有一个小包袱。凤姐儿打开看时,里面有一个同心如意,还有一张大红双喜帖子。凤姐儿经常看账,虽不能写,也能认一些。看了帖儿上的字,反而笑起来。王家的心中有些发毛,见凤姐儿笑,就说:“想是她账记得不清,惹奶奶见笑。”凤姐儿问:“正是账目不清。你是司棋的姥娘,她表弟该姓王,怎么姓潘呢?”王家的说:“司棋的舅过继给潘家,所以她表弟叫潘又安。上次逃走的小厮,就是他。”凤姐儿说:“这就对了!我把帖儿念给你听听。”潘又安帖儿上写的是:他已买通张妈,设法在园内相会;司棋捎的香串已收到,捎去香囊一个,表表他的心意。王家的本想拿别人的错,不料却拿到她外孙女儿,不由又气又臊。众媳妇又纷纷取笑她,气得她连打自己的脸,说是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司棋倒横下心来,不惧不羞。凤姐儿怕她寻短见,派两个婆子把她看起来,众人才散去。

凤姐儿这一操劳,旧病复发,当夜就流红不止。天明请医,开方取药。尤氏探望了凤姐儿,又到李纨处,还没坐下,惜春派人请她马上过去。惜春把入画的东西一一请她过目。尤氏说:“这是你哥哥赏她哥哥的,只是不该私自传递。”转过来骂入画。惜春指责她没管好丫头,反怪罪丫头,再也不要入画,随便她处置。尤氏左说右劝,惜春不仅不听,反说如今她大了,听到对兄侄的议论,甚至连她也编派进去,让她没脸见人,今后再也不进宁国府。尤氏劝不下来,加上心中本有毛病,不由恼羞成怒,起身走了。她正要到王夫人房中,迎面碰上一个老嬷嬷,说是甄家犯了罪,被抄了家,把一些财产藏到王夫人处,现在正忙乱,还是不去为好。尤氏又转回李纨处。李纨近日生病,拥被坐在床上,见她气色有异,只是呆坐着,招呼她吃点心,她不吃,请她吃茶面子。李纨猜知她已知昨夜的事。宝钗来到,说是薛姨妈病了,她要回去给妈做伴,因上房忙乱,就先不给老太太、太太说。探春、湘云来到,得知宝钗要回家,探春说:“回去好,别再过来了。”尤氏问:“怎么撵客人?”探春说:“别说亲戚,一家亲骨肉还窝里反,斗得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她又说昨夜打了王家的,看谁能把她打一顿。尤氏这才说出惜春的事。探春说惜春从来如此,又说王家的回去被邢夫人好一顿打,怪她多事。尤氏、李纨都说活该,探春却认为是邢夫人使的障眼法。

尤氏来到贾母处,王夫人正向贾母说甄家如何获罪、抄没家产、来京治罪的事。贾母心中不自在,见尤氏过来,说了凤姐儿妯娌有病的事,又提起八月十五赏月。王夫人说园中赏月虽好,只是风凉,贾母要多穿件衣裳。说着摆上饭来,尤氏侍候贾母吃了饭,才坐下吃饭。饭罢回府,见门口停着五辆车,知道又是贾珍父子请来赌博的。原来宁府一逢国丧,二逢家丧,贾珍父子不能恣意玩乐,就招了本族的破落子弟、各府的公子哥儿到后园,名为练武射箭,实为赌东道,由输者摆酒请客,整日杀猪宰羊,屠鸡割鸭。各人还带来自家的厨师,翻着花样做好吃的。贾政不知底细,还以为贾珍父子真在练武,就让宝玉、贾环、贾琮、贾兰每天早饭后过来,练一会儿射箭,再去上学。渐渐地,贾珍嫌赌射不过瘾,就设起赌局,或是抹骨牌,或是掷骰子,把个国公府变成大赌场,还雇了一班十四五岁的漂亮小厮当佣人。不仅薛蟠成了常客,邢夫人的弟弟、岫烟的父亲邢德全也时常光顾,一醉就抱怨他姐姐如何把持了邢家的家产,害得他一贫如洗。尤氏也不敢管,只好听之任之。

次日,贾珍见西瓜、月饼都准备好了,就说:“咱家有丧事,不能过节,今儿过罢。”命人杀猪宰羊,备了酒席,摆在会芳园丛绿堂。吃过晚饭,贾珍带妻妾入席,饮酒赏月。贾珍吃得高兴,让几个妾吹的吹,唱的唱,接着又行酒令。三更时分,忽听墙下有叹息声,大家不由毛骨悚然。贾珍厉声喝叫:“是谁?”连问几声,无人答理。尤氏说:“也许是墙外有人。”贾珍说:“那边是祠堂,怎会有人?”话音未落,一阵风响,祠堂里噼里啪啦一阵门扇开合之声。众人只觉冷气森森、毛发倒竖,就连天上的月亮也不再明亮。贾珍胆虽大,也十分畏惧。又坐一会儿,各自回房。次日贾珍察看祠堂,门窗关得好好的,只以为酒醉自怪。

晚上,以贾母为首,宁、荣二府的人汇集大观园,先设香案拜了月,然后登上假山,来到凸碧山庄。丫头们摆上酒席,贾母居中坐了,爷们分坐两边,邢夫人领姑娘们坐在屏风后。贾母见桌子没坐满,让三春出来挨着她坐下,命人折来一枝桂花,行击鼓传花令,鼓停时,花在谁手中,谁吃一杯酒,讲一个笑话。第一个就轮到贾政。因他平日不苟言笑,一张嘴,大家都笑了。他讲了一个怕老婆的故事。下一个轮到宝玉。他因贾政在座,本来就局促不安,生怕讲不好落个没口才,讲好了又怕说他只会耍贫嘴,就要求换一种方法。贾政就让他以“秋月”为题作一首诗,又限定不许用常形容月色的堆砌字眼。这一来正对了宝玉的心思,提笔写了一首诗。贾政看了,点头不语。贾母知贾政对宝玉格外严厉,能点头就已不错了,就把海南带来的扇子赏宝玉两把。贾兰见二叔得奖,也作一首。贾政喜不自胜,讲给贾母听,贾母让贾政奖赏他。

再一个轮到贾赦,贾赦讲了一个母亲偏心眼的故事。贾母半天才笑,贾赦知道惹贾母疑心,忙起身为贾母把盏,扯些别的话题。花又落到贾环手里,他也作一首诗。贾政看了,说他和宝玉真是难兄难弟,难以教训,宝玉要学温庭筠,弟弟要做曹唐。贾赦看了,却连声称赞,说是他们这种人家,识几个字就能做官,没必要寒窗萤火,读成书呆子,只管这样做下去,荣府世袭的前程就是他的。到了三更天,贾母让贾赦、贾政都走,让众姊妹多乐一会儿。

贾母让撤去围屏,两桌合一桌。她见少了宝钗姊妹、李纨妯娌,特别是少了凤姐儿,席上冷清了不少,心中不是滋味。王夫人就劝,往日人多是亲戚,贾政回来,合家团圆,人少反比往年有趣。贾母让打十番的远远吹笛子,以助酒兴,又让尤氏讲笑话。尤氏刚讲个头,见贾母合眼,看天色不早,就让备小轿送贾母去睡,众人随着走了。一个媳妇收拾器皿,见少一个茶盅,席间又没打,就四下找,却碰见紫鹃、翠缕二人找姑娘。翠缕让那媳妇放心,茶盅是史姑娘吃茶端走了,但不知人在哪儿。

原来黛玉见宁、荣府合家团聚,宝钗也在家赏月,不由心中悲凉,倚栏垂泪。湘云见席上贾政兄弟、宝玉叔侄恣意纵横,她插不进嘴,就约黛玉自去联句作诗。山下有个凹晶馆,正与凸碧相对,而且临着池塘,正好对水赏月。二人来到山下,见看馆的婆子已熄灯睡觉,无人打扰,就坐在廊下竹墩上赏月。二人闲聊了几句,听了会儿笛子,商量如何限韵。黛玉说:“咱们数栏杆,从这头到那头,有几根就是第几韵。”二人一数,共是十三根,就以十三元为韵。黛玉起了第一句,湘云接下去,二人互相联句。待湘云说出“寒塘渡鹤影”时,黛玉对上“冷月葬诗魂”。湘云认为这一句虽新奇,只是太颓丧了,她正在病中,不该作这种过于凄清的诗。黛玉说,只有这样才能压倒湘云。妙玉走来,说是诗虽好,过于悲凉,不必再续下去,否则失之堆砌,反不显这两句了。二人诧异地问她怎么来了,她说她听到笛声,也出来赏月,在此听她们联句。现在酒席早散,两个丫头正找她们,天已快亮,让二人跟她到庵中坐坐,吃杯茶。三人来到庵中,正吃着茶,一群丫头、婆子找了来。妙玉让丫鬟领她们到另一间屋里去吃茶,她取来纸笔,把诗续完,说:“这就不觉凄凉了。”二人告辞,回潇湘馆同睡一床。

第二十章 潇湘惊噩梦

忙完中秋,王夫人想起司棋的事,让周瑞家的去问邢夫人如何处理。周瑞家的说,王家的已挨了打,请了假,不如把司棋直接送过去。王夫人就命她带人速去办理。她领人来到迎春房中,不顾司棋苦苦哀求,催司棋快走。迎春却仍是看她的书,似乎与她无关。绣橘要和司棋话别,周瑞家的也不许,直拉着司棋往后门走。恰逢宝玉从外面进来,司棋拉着宝玉,求宝玉找太太给她求情,被众媳妇硬拉走了。宝玉就骂这群媳妇,当姑娘时是那么纯洁,一嫁了男人就混账了。把看门的婆子都逗笑了。一个婆子过来说,太太让把晴雯的哥嫂叫来,领她走,今后再不受这妖精的气了。

宝玉大吃一惊,慌忙赶回怡红院,见一群人站在那里,王夫人坐在屋里,满脸怒气,也不理他,命人把晴雯拖出来。晴雯已四五天未进汤水,蓬头垢面,被两个女人从炕上架下来。王夫人只让她穿随身衣服,好衣服和首饰都留下。接着,王夫人又叫过四儿,骂她没廉耻,和宝玉一天生日,就说同一天生日的人是夫妻,也赶出去。再叫过芳官,说戏子更是狐狸精,让她干娘把她领走嫁人,并把所有的戏子全赶走。接着,王夫人又搜查了宝玉的物品,凡是不顺眼的都收走,吩咐袭人等以后小心,再出一点事,她谁都不饶;今年不宜搬迁,明年统统搬出去。说完,又到别处去查阅还有没有狐狸精。

宝玉原想王夫人来到,发一顿脾气,他一求情,就雨过天晴了。谁知王夫人把许多悄悄话都抖了出来,情知无法挽回,不敢多言。直把王夫人送到沁芳亭,王夫人才声色俱厉地说:“回去好好念书,仔细你老子明天问你。”宝玉边走边想,是谁搬弄舌头,竟能把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告诉王夫人?回到房中,见袭人正为晴雯被赶垂泪,不由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袭人劝他,晴雯这一出去,倒可静心养几天病,待好了,再去求太太让她回来。宝玉说,晴雯没有父母,只有个不正干的表哥,表嫂只知招蜂引蝶,无人照料,必死无疑。袭人说不会的。宝玉说那株海棠,无故死了半边,这兆竟应在晴雯身上。他又问,晴雯犯了什么罪?袭人说不过因她长得好,平时说话又刻薄,所以引起太太的憎恶。宝玉又问,他和四儿说的话,只有几个人知道,怎么传到太太耳中的?袭人知宝玉怀疑她,只好说天知道。宝玉让袭人把晴雯的东西送去,再捎上几吊钱,给晴雯养病,也算你们姊妹一场。袭人说她早想到了,到晚上派宋妈悄悄送出去。

宝玉安排好一切,悄悄来到后园门,买通一个婆子,把他领到晴雯的表哥吴贵家。他让婆子在外看风,自己进了屋,见晴雯躺在一领芦席上,幸亏被褥是她自己的。她本受一肚子委屈,到家又受了哥嫂的气,病上加病。方矇眬睡去,忽听有人叫她,睁眼一看是宝玉,不由又惊又喜,一把拉住他的手,哽噎了半天,才说:“我只当再见不到你了。”宝玉只是哽噎,说不出话来。晴雯要喝茶,宝玉找时,土台上有个熏得乌黑的吊子,找来个碗,又有油腥气,只得涮了两遍,用手绢擦了,倒上茶,一尝,又咸又涩,只好递给晴雯。晴雯如得甘露,一饮而尽。她愤然说:“我已没几天活的了。我只有一件不甘心:我长得好一些,怎么就成了勾引你的狐狸精?早知今日,我当初……”就憋住了气。宝玉忙给她捶了一阵,才缓过来。她使劲一口咬断两根指甲,又把贴身小袄脱下,递给宝玉。宝玉脱下自己贴身的袄,给她穿上,忙穿上她的袄,掩上外衣。这时,晴雯的嫂子从外面回来,一见宝玉,如同苍蝇见血,以她听到二人说的话要挟宝玉与她zuo爱。宝玉哪见过这个,吓得不知所措。那女人把宝玉拉到里间,搂到怀里,两腿紧紧夹住他。宝玉正挣不开,忽听外面有人问:“晴雯姐姐在这儿住吗?”那媳妇这才松开宝玉。来人进屋,却是柳嫂母女,奉袭人之命送衣服和钱的。晴雯已气晕过去,那女人忙迎出来,收了东西。五儿瞅见宝玉闪身躲藏,就说:“袭人姐姐找宝二爷呢!”柳嫂说:“宋妈等着宝二爷回去关门呢!”宝玉趁势出来,如飞而逃。柳嫂母女忙追出来,让他不要急慌,免得被人碰上,倒不好看。

宝玉回到园中,心还突突乱跳。回到怡红院,扯了个谎,说是到薛姨妈家去玩了。宝玉胆小,夜间醒了就叫人。晴雯睡觉惊醒,都是晴雯陪他睡,今日袭人只好搬进来陪他睡。夜间宝玉醒来,又叫晴雯,袭人忙起来给他倒茶。宝玉吃了茶,再也睡不着,直到五更才睡着。却见晴雯走进来,说:“你们好好过吧,我们从此别过了。”说完就走。宝玉忙叫,把袭人惊醒,宝玉却哭着说:“晴雯死了!”袭人忙劝他,他恨不得立时天亮,就派人去探听。

天刚亮,王夫人派人传话,说是有人请老爷赏菊,老爷要带宝玉去。袭人慌忙起来,服侍宝玉梳洗了,催他快走。他只得来到贾政房中,请了安。贾环、贾兰也到了。贾政说:“论读书,宝玉不如你们;论吟诗作对,你们不如他。今天去,众人要你们作诗,宝玉须助他二人。”王夫人从未听贾政夸过宝玉,不由心花怒放。待爷儿四个走了,正要到贾母房中去,芳官的干娘来了,说是芳官与藕官、蕊官自出去,寻死觅活,只要铰了头发当姑子去,饭也不吃,打骂也不怕,三个干娘没办法,请王夫人发落。王夫人还叫她们打。正好,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信来到,要收三个女孩当徒弟。王夫人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随后,王夫人来见贾母,先说了芳官跟了智通,藕官、蕊官跟了圆信出家的事,又说撵了晴雯。贾母说晴雯不仅生得讨人喜欢,针线上又是第一,有些惋惜。王夫人就说晴雯病了十多天,请大夫看了,说是女儿痨,别传染大家。贾母只得作罢。邢夫人来接迎春回去过几天,迎春打扮了,来拜别贾母,凤姐儿也来送行。迎春走后,王夫人说起宝钗突然走了,问李纨,李纨说她知道,但不知为什么还不回来。凤姐儿说是因为抄检大观园,她避嫌疑才出去的。王夫人派人请来宝钗,让她不要疑心,搬回园中住。宝钗谢绝了,说是因为大了,再住也不方便,加上母亲有病,还要操持哥哥娶嫂子,家里离不开人。为了避免人贪走近路,出了事不好看,也要把角门锁了。又劝王夫人凡事不可铺张,该省的就要省。凤姐儿先点了头,王夫人只好随宝钗的便。

宝玉回来,说是老爷们还没散,让他们先回来。王夫人问:“今日丢丑没有?”宝玉说:“不但没丢丑,还拐回许多东西。”他让婆子从二门小厮手里接过奖品,说都是哪位老爷送的,他与环、兰每人一份。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檀香护身符,说是庆国公单赏给他的。随后,他谎称骑马颠得骨头痛,匆匆回园。麝月、秋纹带两个小丫头迎到上房外,宝玉就把奖品让秋纹拿着。他边走边说:“真热。”把礼服脱下来,交给麝月。秋纹见宝玉的衣裳都是晴雯的针线,不由长叹说:“真是物在人亡了。”麝月忙拉她一把,岔到别的话题。宝玉只当没听见,说:“我要走一走。”让麝月、秋纹把东西先送回去。二人一走,宝玉来到一块山石后,问小丫头:“袭人打发人去瞧晴雯了没有?”一个说:“派宋妈妈去了。”“回来说什么?”“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儿早起就只有倒气的分儿。”“叫的是谁?”“叫的是娘。”“还叫了谁?”“不知道。”

另一个丫头机灵,忙说,她拼着挨打,偷偷去看晴雯。晴雯见她来了,拉着她的手问宝玉。她让晴雯等宝玉,晴雯说她不是阎王勾去的,而是玉皇请了去当花神,宝玉未正三刻才能到家,她必须未正二刻就上任,不能等。果真晴雯在未正二刻咽了气。宝玉催问,当了什么花神?小丫头说是专管芙蓉花的。宝玉回屋穿上外衣,只说是去看黛玉,偷偷来到贵儿家,想祭一下晴雯。谁知贵儿夫妇已把尸体送去火化了。他见屋门上锁,站了一会儿,只好回园。到了潇湘馆,黛玉去宝钗处了;来到蘅芜院,家具已搬个一空,才想起宝钗已走。这时,王夫人的丫头找来,说是老爷回来了,又得了好题,让他立即去作诗。他只好来到贾政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