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宝钗去贾母处了,香菱来到潇湘馆,见黛玉已好多了,请黛玉教她作诗。黛玉要她拜师,她就拜黛玉为师。黛玉讲了律诗的一般规律,怎样起承转合,怎样用韵,怎样对仗,怎样平仄。如果有好句子,连平仄虚实都不讲究,词句不必修饰。学诗切忌师法某一人,应兼收并蓄,先把唐朝王维的五言律诗、杜甫的七言律诗、李白的七言绝句读熟,再把东晋陶渊明等人的古诗看一遍,不出一年工夫就是诗翁了。她向黛玉借了一本王维的五言诗集,回到蘅芜院,就在灯下苦读。宝钗几次催她睡觉,她也不睡,只好由着她。没几天,她找黛玉换书,黛玉要她谈谈心得,讨论一下,有利于提高。她就侃侃而谈,说了体会。宝玉、探春来了,都听她讲。宝玉赞她已得作诗的“三昧”,探春要邀她入社。她说探春打趣她,探春、黛玉说她们也是玩的,出了这园子还怕人笑话。宝玉说不必自暴自弃,门客听说园中起了诗社,找到他,他抄了一些诗,人人叹服,要刻版印刷呢!探春、黛玉责怪他不该把女孩儿的笔墨传出去。宝玉笑着说:“要是不把闺阁中诗传出去,谁知道历史上有那么多女诗人?”

惜春派人请去宝玉,香菱换了杜甫的诗集,黛玉让她以“月夜”为题,用“十四寒”韵作一首诗。香菱回去,苦想一阵,写下两行,看几首杜诗,弄得茶饭无心,坐卧不宁。宝钗劝她不必自寻烦恼,再这样就成呆子了。她终于作出一首,宝钗认为不好,让她请教黛玉。黛玉看了,认为她读的诗少,思想受束缚,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作。

香菱回来,如同入了魔,连房也不进,只在池边树下苦苦思索,终于又成一首。黛玉看了,认为虽有进步,但过于穿凿。回去后,她仍挖心搜胆般苦思,宝钗笑她成了“诗魔”了。晚上,她三更才睡下,直想到五更,方才矇眬睡去。天亮时,宝钗不忍心叫她,她却在梦中笑着说:“有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宝钗又是可叹,又是可笑,把她叫醒,告诫她再这样,就弄出病来了。宝钗往贾母处去,香菱梳洗了,就把梦中所得写下来。她拿着诗去见黛玉,走到沁芳亭,见李纨与众姐妹走过来。宝钗已告诉她们香菱如何梦中得句,争着要诗看。她说:“你们看这诗,要使得,我还学;还不好,我就死心了。”众人看了,都夸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她还以为是众人安慰她,只管问宝钗、黛玉。

几个丫头婆子赶来,让李纨、宝钗快过去,她们的亲戚来了。大家来到王夫人上房,黑压压一屋人。原来邢夫人的兄嫂带了女儿岫烟来投奔邢夫人,路上碰见凤姐儿的哥哥王仁也进京,两家搭帮来了。半路泊船,李纨的寡婶带着女儿李纹、李绮也上京,大家一叙,又是亲戚,三家一路同行。薛蟠的堂弟薛蝌,因父亲生前把妹子宝琴许配梅翰林之子,也带着妹妹赶来。贾母、王夫人欢喜不尽,收了礼物,让留酒饭。李纨、宝钗与亲戚欢聚,黛玉先为他们高兴,又为自己悲哀。宝玉见她垂泪,忙安慰一番。

宝玉回屋,向袭人等大发感慨,只说大观园中的姐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了,谁知还有这么美丽的姑娘;就是薛蟠的叔伯兄弟薛蝌,也与薛蟠大相径庭。可见他以前是井底之蛙了。袭人见他又有些发傻,不肯去看。晴雯等跑去看了,回来说这四位姑娘如何如何美。探春进来,说:“咱们的诗社可兴旺了。”宝玉说:“正是,鬼使神差来了这么多人。”探春也说四位姑娘美,宝琴最拔尖儿,王夫人已认作干女儿了。袭人这才去看。宝玉、探春商量,待跟新姐妹混熟,黛玉的病痊愈,香菱的诗再进一步,把湘云接来,重新开社。二人到贾母处探听,除了宝琴跟着贾母住外,邢岫烟、李纹、李绮都住到园中。邢家原为家贫来投奔小姑,正合岫烟心意。正好忠靖侯史鼎委了外任,全家随着上任,贾母就把湘云留下来。这一来,加上李纨、凤姐儿和宝玉,就有了十三个姐妹,除了两个嫂子大,年龄都差不多,很难分出谁大谁小,任他们自己兄弟姐妹乱叫去。

湘云住进蘅芜院,正对香菱的心思,缠着湘云给她讲诗。湘云又爱说话,整日高谈阔论。宝钗就笑她们整天杜工部、韦苏州的,疯疯癫癫,不像女孩儿家。宝琴进来,披一件斗篷,金翠辉煌,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说因为天下雪了,老太太给她的。湘云看看,原来是野鸭头上的毛做的。宝钗说宝琴有福气,老太太把这贵重衣裳给了她,连宝玉都没舍得给。湘云说只有她穿上好看,别人穿上也不配。宝玉、黛玉来了,湘云开起玩笑,说是老太太送宝琴这斗篷,必有人恼,不是宝玉,就是黛玉。宝玉只怕黛玉使小性儿,闹得宝琴难下台,不料黛玉不仅和宝琴有说有笑,和宝钗也很亲热。黛玉回去,宝玉跟来,问:“《西厢记》中,我有一句不解,你解给我听:‘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黛玉知宝玉问的什么,笑着说了那天行酒令说错话,宝钗怎样开导她,又如何雨夜派人送燕窝来,才知宝钗真是个好人。接着提起宝琴,黛玉又想起自己没姐妹,不由又哭了。宝玉劝她不必自寻烦恼,好像她每天不哭一场就过不去似的。

宝玉的小丫头送来斗篷,李纨的丫头来请黛玉,正好叫上宝玉,二人便赶往稻香村。众姐妹都来了,李纨说是要趁下雪作诗,大家凑个东道,正好给新来的四位姐妹接风。宝玉担心明天雪晴了没意思,众人都说未必晴。李纨把地点选在芦雪庵,已派人烧地炕去了,让每人拿一两银子来,再派人给凤丫头送个信儿。

宝玉一夜没睡好,天一亮就爬起来,见窗上光亮夺目,以为天晴了,开门一看,是雪光反射,地上积雪足有一尺多深,天上仍搓棉絮一般。他匆匆梳洗了,披了玉针簑,戴上金藤笠,蹬上沙棠屐,赶往芦雪庵。转过山脚,一股寒香扑鼻,扭头看去,栊翠庵中十数株红梅吐蕊盛开,映着雪色,分外鲜艳。来到芦雪庵,几个婆子丫头正扫雪开路。众人见到他,笑着说:“我们正说少一个渔翁,果然来了。只是你性急,来得太早了。”宝玉只好返回。走到沁芳亭,碰见探春,一同到贾母房中。众姐妹来齐了,宝玉直催饭。贾母说有新鲜鹿肉,让他们稍等等。湘云就跟宝玉商量,不如要一块生的,自己拿到园里,又吃又玩。宝玉就找凤姐儿要了一块,命婆子送园里去。

大家吃过饭,来到芦雪庵,听李纨出题限韵,只少了湘云、宝玉二人。黛玉估计,二人一定算计那块鹿脯去了。李婶娘过来说,带玉的哥儿与带麒麟的姐儿,要吃生肉呢!李纨匆忙赶去,不许他们吃生肉,要吃到老太太那儿吃去,哪怕吃一只鹿她也不管。宝玉说:“我们烧着吃呢!”李纨才放下心来。不一时,婆子拿来烧肉的工具,李纨才走了。凤姐打发平儿来,说是发年钱不能来。湘云留下她,她就褪下腕上的虾须金镯,三个人摆弄起来。探春闻到香味,也赶了去。宝琴看着只是笑,湘云让她,她嫌肮脏,湘云就说有多好吃,要不是你林姐姐体弱,她也爱吃。宝琴尝了一块,果然好吃。凤姐儿来找平儿,也来凑热闹。黛玉就打趣:这么好的雪景,被一群叫花子糟蹋了!湘云就回敬黛玉是假清高,她吃了腥东西,就能作出好诗来。吃罢肉,大家洗了手,平儿戴镯子时,却少了一个,四下找了一番,影子都不见。凤姐儿说:“你不用管,不出三天自有人送来。”又说,“老太太让你们作些灯谜大家玩。”

大家进了屋,酒菜已备齐,墙上贴着诗题、韵脚、格式:“‘即景联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萧韵’。”李纨说:“我不太会作诗,我只起三句,然后谁先得了谁先联。”宝钗说:“要分个次序。”众人拈阄分出先后,李纨正是第一,就把谁先谁后写下来。凤姐儿说:“我也来一句。”宝钗就在“稻香老农”前添个“凤”字。凤姐儿想了半天,说:“你们别笑话,我只想了一句粗话,只有五个字‘一夜北风紧’,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众人都说:“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留下了写不尽的地步。”凤姐儿和李婶娘吃了几杯酒,就走了。李纨写下“一夜北风紧”,自己联上两句,随后,香菱、探春等依次联下去。起初大家还能依次对上上一个人的下句,给下一个人出上句,联着联着,黛玉与湘云抢对起来,宝琴也不示弱,插了进去。众人都插不上嘴,看她三人到底谁的才思更敏捷、嘴更快。她们自己也笑得直不起腰,说是不是作诗,简直是抢命了。直到“二萧韵”的字将近用完,李纨才收了一句。共得七十句,三十五韵。

众人看时,唯独湘云的句子最多,都说:“这是那块鹿肉的功劳。”评到最后,又是宝玉落第。李纨说要罚宝玉到栊翠庵折一枝梅花来。宝玉走后,众人都认为妙玉生性孤僻,等着看宝玉的笑话。又商量如能折来红梅,该作红梅诗了。不一时,宝玉回来了,说是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妙玉才给他折了一枝。大家赏了梅花,岫烟、李纹、宝琴一人先作一首。湘云拿起一根铜火筷,敲着手炉,让宝玉作诗,若是击一通作不出,还要罚他。湘云击了一遍,说:“到了。”宝玉说:“我已有了。”吟出一首七律。

黛玉记下来,大家正要评论,贾母坐着小竹轿,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来到了。众人忙把她迎进来,她赏了梅花,吃了杯酒,让众人作些灯谜,正月里玩。贾母不让他们在这久坐,说完,去惜春处看书去了。众人也跟在后面。正说着,看着,凤姐儿找来了,打趣说怪不得找不到老祖宗,原来来了几个姑子,老祖宗躲债来了;她已打发走债主,请老祖宗回家吃饭。不等贾母说话,她已命人抬上贾母往回走。走不远,见宝琴坐在山坡上,身后的丫头抱着一瓶红梅。贾母见宝琴的凫靥裘映着白雪红梅,漂亮极了,众人都说这是“艳雪图”。宝琴身后又出现一个人,身披大红猩猩毡斗篷。贾母问:“那是哪个女孩儿?”众人笑起来,说:“那是宝玉。”走到跟前,宝玉说他又去一趟栊翠庵,让妙玉送她们每人一枝梅花,他已派人送到各人房中。众人谢了。

次日雪晴,早饭后,贾母吩咐惜春一定要把宝琴站在雪地上的景画上去。惜春虽感为难,也只好答应。众人跟了她去,让她作画,他们编谜。李纨说她已用《四书》的句子编两个谜,说了出来。大家猜了一阵,猜出来。李纹又出了古人名谜,李绮又出了字谜,大家虽猜出来,但认为这些谜太深奥,不合老太太的意,得作些浅近的,雅俗共赏才好。湘云用《点绛唇》曲牌编了一首耍猴谜,众人猜不出,只宝玉猜着了。宝琴因自幼跟着父亲经商,天南地北都到过,就以各地的名胜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怀古诗,猜十件东西。众人猜了一阵,都没有猜对。

第十六章 元宵开夜宴

晚饭时,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说母亲病重,想她女儿,请人回明王夫人。王夫人吩咐凤姐儿,让她酌情办理。她就派了婆子、丫头服侍袭人,又安排了马车,让周瑞家的找袭人,好好打扮了来。凤姐儿看了,认为打扮得很体面,不失大家气派,又送她一件新皮褂子,一件风雪外衣。众人都赞二奶奶疼人。袭人推辞多时,只好收下,道了谢,坐车回家。凤姐儿估计袭人回不来,又吩咐人去宝玉房中,关照丫头好好服侍宝玉。

晚上睡觉,晴雯睡在炕上,麝月挨着宝玉的暖阁睡。三更时,宝玉叫袭人,无人答应,才想起袭人不在。晴雯叫麝月:“我都醒了,你还挺尸!”麝月打个哈欠,说:“他叫袭人,碍我啥事?”又问:“做什么?”宝玉要吃茶。麝月起身,披上宝玉的皮袄出去倒茶。晴雯要吓她,只穿着小袄就随后出去。宝玉怕她冻着,叫她回来,她仗着身体好,不肯回。宝玉就大叫:“晴雯也出去了。”晴雯回来,笑着说宝玉不该叫她。宝玉说一来怕冻着她,二来怕夜间大惊小怪,让守夜的知道,大家都不好看。二人服侍宝玉吃了茶,才重新睡下。晴雯打了两个喷嚏,宝玉说:“冻着了吧?”晴雯说:“没事,哪那么娇嫩。”

次日早上,晴雯果然伤了风。宝玉怕王夫人知道了,让她回家养病,不让她们声张,派婆子告诉李纨一声,再悄悄地去请大夫。第一个大夫开的药,宝玉认为太重,又请王太医重开了药。宝玉看了方子,少了麻黄、枳实,药量也减了几分,这才派人抓来药,就在屋里火盆上煎了,再派人去探望袭人,才来到贾母处问安、吃饭。

凤姐儿同贾母、王夫人商量,天气冷了,宝玉和姐妹们再到这里吃饭,回去冷风一吹,对身体不好,何况林妹妹体弱多病。提议把园子后门的几间屋改成厨房,派人给姐妹们单做饭。贾母怕厨房嫌麻烦,凤姐儿说还是这么多人的饭,这面做了那面不做,没什么麻烦。贾母就答应了。宝玉吃罢饭回屋,见屋内只有晴雯一人,问她,人呢?她说秋纹吃饭去了,平儿把麝月叫出去了,鬼鬼祟祟的,不知说她什么坏话呢!宝玉安慰她,必是平儿找麝月说话,见你病了,顺便问候一声,不致为此伤了和气。宝玉从后门出去,到窗下一听,平儿说宋妈把镯子送回去了,偷镯子的是你们房的小丫头坠儿。她不让宋妈声张,向二奶奶谎称镯子掉到雪地里,雪化了就找到了。宝二爷平时最关心女孩儿,千万别让他知道了生气。袭人不在,晴雯性子不好,又在病中,也得瞒着晴雯。等以后找个其他借口,把坠儿撵走就完了。

宝玉暗赞平儿用心良苦,回房就告诉了晴雯。不出平儿所料,晴雯勃然大怒,当时就要叫坠儿。宝玉忙劝她:这一叫,就辜负了平儿的一片好心,不如领平儿的情,过后再打发坠儿。晴雯只好忍了。她服了药,晚上又服了二煎,夜里虽出了汗,仍没退烧。次日,又请王太医看了,加减了药方,烧退了些,鼻子还不透气儿。宝玉拿来上等西洋鼻烟,让晴雯用指甲挑了些儿,吸入鼻中,不见效果,再多挑些儿,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不由涕泗滂沱。晴雯说鼻子是通了,只是太阳穴还痛。宝玉又让麝月找凤姐儿要来西洋膏药,给她贴上,倒显得更俏了。麝月这才告诉宝玉,明天是舅老爷的生日,二奶奶吩咐,让他准备好明天拜客的衣裳。宝玉厌烦地说:“什么顺手就穿什么,一年闹不清的生日。”起身去了潇湘馆。

次日一早,宝玉来给贾母请安。贾母还未起床,知他要出门,让他进屋,见他穿着风雪衣裳,问:“下雪了吗?”宝玉说:“天阴着,还没下。”贾母便命鸳鸯把那件孔雀毛的大氅拿给宝玉。只见金翠辉煌,碧彩闪烁。贾母说:“这叫雀金呢,是俄国拿孔雀毛拈线织的。那件野鸭毛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吧!”宝玉磕头谢了,又到王夫人房中,让王夫人看了。王夫人叫他仔细穿,别糟蹋了。又说她身体不适不能去,让他代她向舅舅说明。宝玉再见贾母,贾母嘱咐他不许多吃酒,早些回来。

晴雯病不见好,急得先骂大夫,麝月方劝下,又骂小丫头们趁她生病偷懒。定儿慌忙进来,晴雯骂:“死得只剩你一个了?”坠儿也怯怯地进来。晴雯让她近前来,坠儿只得往前捱几步。晴雯冷不防抓住她的手,从枕边摸过一支细长的簪子,边向她手上乱戳,边破口大骂。麝月忙拉开,按晴雯躺下,劝她病好了再打坠儿也不迟。晴雯叫进宋嬷嬷,说是宝二爷吩咐了,坠儿又懒又坏,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宋嬷嬷情知是为镯子的事,就劝她等袭人回来再打发也不迟。麝月怕晴雯病加重,也让立即把坠儿打发了。宋嬷嬷只好出去,叫来坠儿的妈。那媳妇不服气,说晴雯不给她脸了。晴雯就跟她吵了一架。宋嬷嬷劝开了,麝月就让小丫头来擦地。那媳妇只好带上坠儿,气哼哼地走了。

晴雯因这一阵折腾,病又加重了。掌灯时,宝玉回来了,进门就唉声叹气,却是那件新衣后襟上烧了个洞。明天他还要穿这件衣裳去舅舅家,让老太太见了怎么办?麝月一看,果然有指头大的一个洞,就让一个嬷嬷送到织 补 房,找个巧手匠人连夜织补好。婆子去了半天,回来说是织补匠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料子,谁也不敢接。麝月急得团团转,晴雯忍不住要瞧瞧。麝月递过去,晴雯看了,说是孔雀金线的,用界线的针法把孔雀金线织补上就行了。麝月说:“孔雀金线有,除了你,谁还会界线?”晴雯说:“我挣命就是了。”宝玉忙劝,怎劝得下?她挣扎着坐起来,绾上头发,披上衣裳,只觉头晕眼花,难以支持,就咬牙强忍着,让麝月帮着拈线。她把线比一比,说:“虽不很像,也不显眼。”先把里子拆开,用竹弓绷上,把破口四周用金刀刮松散,用针缝了两条,分出经纬,先界出底子来,后依本纹来回织补。补几针,看一看,伏在枕上歇一会儿。宝玉一会儿端茶,一会儿让她歇,又拿一件灰鼠皮斗篷披在她肩上,再拿个枕头给她靠着。急得晴雯一再求他快睡,别熬坏了。宝玉只得睁着眼躺在床上。直到自鸣钟敲了四下,晴雯才把洞补好,用小牙刷剔出绒毛来,“哎哟”一声,身不由己地倒下了。

宝玉忙命小丫头来给她捶背。待到天亮,派人请来王太医,为她诊了脉,说是奇怪,明明是轻了,却突然加重了,在方中加了益神养血的药。宝玉担心她转为痨病,直说是自己的罪过。晴雯催他快走,宝玉只好走了。刚刚过午,他就推说身体不舒服,匆忙赶回来。晴雯的病虽重,幸亏她平时劳力不劳心,再者饮食清淡,饥饱无伤,加上贾府有个秘方,就是饥饿疗法,小病小恙,以饿为主,药物治疗为次。晴雯在病初起时就禁了食,又服药调养,渐渐好起来。近日园中厨房已经开伙,宝玉就要些晴雯爱吃的饭菜。

袭人为母亲出了殡回来,得知撵走坠儿一事,只好说:“太性急了。”近日园中姐妹相继有事,诗社就空了几次。转眼到了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与凤姐儿忙着备年货,男人们则准备祭祖。尤氏准备了二百二十个压岁金锞子,贾蓉从宫中领出皇上赐给皇亲国戚的春祭银子。腊月二十九,两府都换了门神、对联,新油了桃符。宁国府道道门户大开,直到正堂,路两旁的高灯点成两条金龙。三十日一早,贾母领着有封号的夫人,按品级换了朝服,进宫朝贺,然后到宁府宗祠祭祖。宗祠设在宁府西边的院子里,大门的匾额对联是前朝太傅所题,进了门是一条白石路,两旁种着苍松翠柏,月台上放着古鼎铜彝,抱厦的金匾、对联是先皇御笔亲题,正殿的金匾、对联也是御笔。殿里灯烛辉煌,列着神主牌位。贾府人按辈分排列两行,贾敬主祭,贾赦陪祭,玉字辈和草字辈的各司其职,行了隆重而复杂的祭礼,然后簇拥贾母来到正堂,向宁、荣二祖的遗像行礼,礼毕,贾母回到荣府,由贾敬、贾赦起,按辈分分男女向贾母行礼。然后是男女管家领着男仆女婢行礼,贾母让散了压岁钱,摆上合huan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