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互相?对对方失望。
葛宝生不知?道要?说什?么,谁都有错,谁都有对,谁都有委屈,他内心有怒火但发不出来,有惶恐但他人?又不能帮忙,对于创业这条路,已经走了?好几年,却总是没有摸到那个窍门。
他理?想中的创业,就?是拉客户,到厂里生产订单,钱流入进来,生产和自己各占一部分的盈利,但是他没想到,客户会长期拖款。前?面客户收了?货但迟迟不付钱,对生产和供货那头?,就?得他先掏钱出来垫钱,所以尽管一年下来,葛宝生手上有一些不大不小的订单,但流水盈利总是也流动不起来,现钱不多,因为要?首先要?付给生产方,不然下回再有订单,人?家就?不给他做了?。
葛宝生不是本地人?,又不是很有人?脉积累,本身是工科出身的,不像洪金良那些人?油嘴滑舌,甚至性格上还有点书生气,几年碰壁的创业生涯都没让他真正学会姿态柔软,或脸皮变厚。
最可怕的是,葛宝生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越走越远,却没有一个能点他一下的人?,有着满腔的雄心壮志,却根本摸不到成功赚钱的边儿。
说起来,江曼跟葛宝生的性格也是很像的,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她有强烈的虚荣心,想当老板娘,想受人?追捧,喜欢油烹火烈的日子,可不论是葛宝生还是自己,都没有办法达成这种生活。
他们的运气、实力、际遇、思维都跟不上他们的虚荣心和野心。
江曼的收入不稳定,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上千块,少?的时候就?赚个百来块,所以会计学校那份鸡肋的夜校老师工作,她也没有拒绝,可偏偏家中花费又大,身处广州这样的地方,要?养活自己,还要?留一点储蓄存款,她的不安全感比葛宝生要?多许多,因此也总会想着哪日丈夫做了?大单子,开创大公司之后,她作为妻子去共享这份荣光。
可是没有,通通没有。
夫妻两个根本不和对方说自己的那些痛苦、悲哀、难堪、思量,只希望对方妥协,只希望对方回头?来理?解自己的苦楚,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葛宝生想到这点,忽然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刚起的火,本以为要?吵一晚上的架,在这一刻偃旗息鼓了?,他不想争吵,他也不擅长争吵,从前?从未去面对过?的创业赚钱的劳累和痛苦,在这一刻找上他,他发现自己受不了?了?,那根苦苦支撑的弦要?断了?。
昨天?会临时跑到深圳去,就?是因为年初的时候,葛宝生听周长城说,他现在带着团队去帮昌江审厂,过?程很累,但是在职业技能上成长很多,也看到同?行们不同?的生产运作,很新奇。
葛宝生看着昔日连个基础设计图都不会画的小周,已经慢慢从周工长成到周经理?了?,他心里没点感触是假的,甚至有种隐隐的被强压下去的羡慕。
是的,身有沧桑的葛宝生,在昨日登上去深圳的那趟汽车,除了?肉身,还带着对周长城的钦佩之情。
既然周长城能去深圳看看,自己为什?么不能去?自己从前?还是他上司呢。这种幽微的心理?,葛宝生不好意思说出来,对着江曼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后悔了?,后悔从昌江出来。
这时,江曼扶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她本来很饿,但也吃不下去了?,郑婆婆热好的饭菜又冷了?下去,她的心也是冷的,说:“从老家来广州的那一年,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出来创业,你对我?的说辞,说要?做一番大事业,要?让整个行业都知?道你的名字。宝生,头?两年,我?很信任你,盲目地信任你,认为你做什?么都能成。到现在也有四年了?,你对我?说的话?总是遮遮掩掩,我?总在猜你的情况,生意好不好,现金能不能转起来。跟你说话?之前?,都要?看看你的脸色如何。夫妻一场,你总要?给我?一点希望。”
这是江曼的短板,她是个卡在半山腰上的强女人?,她认为女人?事业做得再好,如果没有男人?,就?是没人?要?的可怜女人?。有男人?要?,对江曼来说,对江曼那一代的许多女性来说,都很重要?。
不论是做自己的工作,还是和朋友客户们相?处,她都能以较为积极独立的心态去完成自己的那部分角色,可一旦涉及到丈夫,江曼就?不自觉有了?依赖,想在丈夫身上找到属于女性的归属,可葛宝生并不能在这些事情上给到她百分百的回应,谁人?的丈夫都不能给到妻子如此细腻贴合的回应,因此她对自己的婚姻和感情认知?,总有一种淡淡的悲哀伤感。
可这并不能指责江曼,因为她也只是那个时代教育下的、追求家庭归属的一个普通女人?而已。
葛宝生没成想江曼忽然提起这个话?题,当初从昌江离职的因由,他一直都没有和江曼讲,因为他知?道江曼是个好强的人?,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因为犯了?大错才从昌江出来的,肯定会大呼小叫,甚至时不时就?要?拎出来刺他几句,他受不了?江曼看自己的眼神,可是今晚,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撕破了?脸”,箭在弦上,不说也要?说了?,如果他们还想保住这场婚姻的话?。
“之前?,我?在昌江犯了?个很大的错误,造成了?十万的损失,昌江的老板姚生没追究我?的责任,我?没脸待下去了?,就?提了?辞职。”时隔四年,葛宝生总算把这件事拿出来讲了?,见江曼在开始的时候表示了?惊讶,过?了?几秒钟就?收敛了?表情,踌躇着,把当初弄错设计版本,又提前?生产订单的事,拣着重点说了?,说完,又跟挽回尊严一样地描补几句,“这是一个原因,但我?那时也真的想自己创业当老板的。”
“江曼,我?没有挣到大钱,但一直都想着若是做成大单子,我?们就?搬出这个租房,去买间大点的商品房。我?对你,是真心相?待,也没想着对澜澜不负责任。可有时,我?也真怕跟你说话?。”
丈夫在昌江犯错才辞职这件事,其实江曼早两年就?猜到了?几分,只是一直不知?道这个篓子究竟有多大,也下意识不愿意相?信,可这两年对葛宝生越来越刻薄,多少?也有点这个原因,她不明白天?子骄子的葛宝生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江曼是过?分认真的人?,她容忍不了?他人?犯错,尤其是枕边人?。犯错于江曼来说无异于犯罪,不论是大错还是小错。所以葛宝生怕就?怕在这里。
“我?相?信你,你不是那种有花花肠子的人?。”江曼只觉得无力,最后勉强只讲了?这句话?,再多的安慰和柔情,她都没有,或许有,但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这个夜晚,这场吵架,最终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第191章 第 191 章
在“赎回”葛宝生三日后的早晨, 周长城在村口的公交站台边上,再次见到了他。
“宝生哥。”周长城先看见的葛宝生,上前去叫人, 见他手上拎着一两瓶没开的白酒, 问他去哪儿。
葛宝生很久没在这个早起的钟点起来了,正盯着公交车来的方?向望眼欲穿,回头一看是周长城,笑?了一下:“长城, ”又把手上两瓶不知名的酒提起来,“之前打电话给洪金良,我跟他说,要是他愿意帮我去叫你, 就请他喝酒。”
周长城皱眉:“宝生哥, 你该不会?要跟洪金良再...”他想了会?儿说, “再续前缘吧?”
葛宝生笑?:“哪里?的事?儿, 我知道他不那么情愿找你传话,但他毕竟还?是帮我喊了你, 总得?谢他一句。”
之前周长城总觉得?能在葛宝生眼里?看见一团火,这团火有时候充满激情,有时候全是邪火,但今天那团火好像没有了, 脸上虽然多了细碎的皱纹,整个人的气质又跟刚开始认识的那样,热情而干净。
“说起来,要谢洪金良一句, 但更应该多谢你,特意跟江曼跑那么一趟。”葛宝生这几天都没有出门?, 一直在家,想了许多许多事?情,和江曼也没有再吵架了,一些?简易的人情要去还?,但跟长城两人的友情,日子长着,他都记在心里?了,“阿城,晚上有空吗?宝生哥请你吃宵夜,这次真是太麻烦你了。”
周长城其实也想和葛宝生聊会?儿,问问他的近况,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日程笔记本:“今天没空,夜里?还?要跟香港那头开会?。”翻了页,又说,“后天晚上吧,我回来后就去你家敲门?喊你。”
“行,那就后天晚上,还?是到我们之前常去的那家大排档。”葛宝生看周长城的日程表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安排,有点不是滋味儿,这些?本来应该全是他的工作,但自己选的路,也认了,“这回就我们哥俩儿说说话,下回再一起请万云。”
周长城也笑?,公交车来了,两人挤着上车:“宝生哥,大家都这么熟了,都是小事?。”
过?了三日,那晚周长城不用在厂里?加班,下午下了班,就去云记快餐帮忙,不到九点就委托胡小彬和袁东海关门?,他们夫妻俩儿先坐车回珠贝村去了。
周长城出门?之前,万云叮嘱他:“别喝太多,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想着,又不好意思地说,“他要是开口借钱,就找个借口推了。”前头的款还?没还?呢。
“知道了。”周长城也设想过?这个可能,但又觉得?概率不大,宝生哥不是这样厚脸皮的人。
早几年周长城刚从?生产岗转到设计岗跟着梁志聪的时候,被现实情况和自己的基础打击得?七零八落,时不时就要找葛宝生去抒发一下工作上那种的烦闷心情,如果不是葛宝生总是乐观地鼓励他,教他如何?跟梁志聪这种挑剔的上司相处,甚至都离职了,还?给他改图,他觉得?自己不会?在设计组坚持下来。
周长城到大排档的时候,葛宝生已经?在那儿坐着了,他找服务员点了四个小炒,喊了半打啤酒,远远就看着昔日的助理小弟走过?来,生活平定,工作平步青云,整个人显得?年轻帅气,又带着历练造就的沉稳,葛宝生内心不由喝彩,这个阿城,越长越有气质,真是一表人才。
男人之间?互相欣赏的话,肉麻起来,更是入木三分。
“长城,坐。”葛宝生拉开身边的塑料椅。
刚开始,两人只是喝着小酒,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诸如最近忙不忙,行业里?有什么新闻发生,再骂骂遇到的一些?不平事?,谈谈新闻政策,酒过?三巡,那些?私密的话题才渐渐打开。
“宝生哥,你现在,生意究竟怎么样?”周长城一直都知道他跑来跑去的,说没客户,但隔一段时间?又听到他在哪个行家那里?下了单,说有客户,可次次见他,境况似乎都不怎么好,总有点大小的状况。
毕竟涉及到钱,之前周长城也不好问那么多,现在话到嘴边,也觉得?无所?谓了,该问就问。
葛宝生喝了口酒,听着隔壁的人在划拳,几乎盖过?他们说话的声音,本想在周长城面前再撑一撑,用“过?得?去”那套话来搪塞,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很一般,勉强养活自己而已。”
周长城也扭头去看那帮划拳的年轻人一眼,拎起桌上两瓶酒:“走吧,我们去电影广场那里?坐着说话,安静。”
“好。”葛宝生站起来买了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