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闲聊了半晚,话题展开聚拢再扩散,唯独没有谈及双方家人。程屹前知道她在小心避开,她留给他的这份体面他也心领,可再怎么着,像她表姑不怀好意跟过来这种事,她也该提前知会他一声。
“提前告诉你干嘛?要是知道了,你今天肯定班儿都不上了,非得想办法把他们弄走不可。因为这么一门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耽误工作,不值得。”
没提前通气,程小伙子的火力就很强了,这要是事先知道表姑打得什么算盘,火力全开那干脆当场断亲得了。
知道贺爸贺妈了解内情,程屹前说起房子的事情时毫无顾忌,没影响他发挥。可弟弟并不满意,“那也比留你自己在这儿应付,生这一天的闷气强。”
年轻就是气盛,我的人谁敢动,动一个试试。
方才贺雨柔在酒店房间帮爸妈归置行李,妈妈叮嘱她一定要安排他们跟小程单独吃个饭,“这小伙子可以,他看不得你吃亏。”
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家长对女儿伴侣其他条件概不过问,只要能维护女儿不受欺负。
表姑此行带着她那半大儿子就是过来欺负人的,盘算着贺爸贺妈念在祖辈亲戚的情分上不会撕破脸,认准了贺雨柔性子软好拿捏,好巧不巧碰上了程屹前这把铁齿铜牙硬骨头。
仿佛看出了女儿内心深处的失落与自嘲,贺妈暖声道,“你工作稳定,又不需要别人养活,他只要能自给自足就够了,有什么不好?”
好耶!!明天也有饭饭吃!!
三十三
贺雨柔妈妈这句话好似一支金镖,不用瞄准,却精确扎心。现阶段,程屹前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自给自足。
次日清早,程小哥悄然起身,先去了趟小区对面的酒店,之后贺雨柔便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日落月升,一天如白驹过隙,等夜幕再度低垂,贺雨柔就寝,她已拥着程屹前的被子躺在了次卧的床上,而贺爸贺妈则搬回来住进了隔壁主卧。
小程前脚刚给她发消息,要她去把叔叔阿姨接家里去,他下午提前休假回老家陪长辈过年去了,后脚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妈妈问她小程跟表姑她儿子到底聊了些什么?怎么一起吃完早餐后那男生立刻闹着要回家,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被子里有程屹前的味道,像雪后穿过松柏清冽的阳光,又像晨起弥漫在沙滩上的海盐轻雾。白天贺雨柔发消息问了一句关于表姑娘俩的事,程屹前说等年后回来当面跟她说,她应了声「好」,再没多说其他。
多说无益,没必要明知故问。
月光透过纱帘,贺雨柔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拧开台灯,拉开了书桌前的小抽屉,那个装着现金的信封果然原封不动的躺在那里。她蹙眉给弟弟发消息,「你真的回家了?」
前两天程屹前手头吃紧,贺雨柔提醒过他,抽屉里那不是有一笔现成的流动资金?拿过来周转怎么也够你过俩月的。
可他坚决不动。她怕他美其名曰回老家,实则是逃离现场,躲在某个无人的角落,避免尴尬也好捍卫尊严也罢,总之不想见人。
正在愣神,程屹前打来了视频,画质很渣,但能看得出在车上。
火车逛逛当当,灯光忽明忽暗,他带着耳机,镜头避开路人,幽暗中只看得到他高耸笔挺的鼻梁,“你别胡思乱想,我到家了再给你发信息…”
她应了一声,准备挂电话,弟弟忽然唤了一声,“贺雨柔。”
“嗯?”
她半边脸的轮廓在灯下朦胧柔美,跌入她眼底光线被缓慢的瞬目切割,碎成点点繁星,盈莹如玉。卸掉了白天淡淡的通勤妆容,她的皮肤泛着月色的柔白,双唇尤其红润饱满。
“怎么了?”她歪了一下头,像只好奇小猫。
“没事,截张屏,给我家人看看。”
从二十四扫房子开始,贺雨柔便开始和亲爹亲妈欢欢喜喜过起了大年。
这几乎是贺雨柔成年后第一个完全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春节,没什么亲戚要应付,也不用考虑男朋友的家长,每天安排的节目只要自家人开心。
贺雨柔心存感激,她当然知道父母为什么坚持要过来陪她。像她这种亲戚朋友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突然遭受了身体感情的双重滑铁卢,一旦回去出现在亲友面前,真真假假的关心必然如排山倒海,令人难以招架。
然而,这世上真正盼你过得好的人,又有几个呢。
年三十,跟着电视倒数完毕,贺雨柔准备去睡了,守岁的意思到了就行了,他们家不打算真熬一宿。手机接二连三地震动,里面的程屹前却安安静静。贺雨柔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动了动手指,往他们的那个对话框里扔了个炮仗。
片刻过后,弟弟打她视频,她接起来,“忙呢?”
他那边镜头晃晃悠悠黑洞洞的,看不清背景,找好角度摆正手机,他看她穿得单薄,“躺被窝里去,外头冷。”
于是在这个既热闹也寂寥的大年夜,他抱着吉他,远在千里之外,给她弹奏爱的罗曼史。
贺雨柔裹紧他的被子,仿佛拥有了一个属于他们俩的拥抱,心如止水,垂眸静听。
妈妈说得对,她大概真的不需要他什么,只这点无用的浪漫,就够了。
寂寞夜长,快乐昼短。转眼到了破五,贺雨柔给程屹前正式发去通知,问他要不要提前一两天回来,她爸妈回去之前一定要跟他见一面,“就跟你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吧。”
“嗯,”这回程屹前没再推三阻四,“我明天上午就到。”
“就是的嘛,”贺雨柔松了口气,“换位思考,要是你闺女将来跟个男的一起住,你不也得问问。”
“呵”,程屹前冷笑,“要是我女儿敢这样,我打断那个野男人的腿!”
???
次日中午,程屹前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刚一进门,贺爸贺妈一碗下车的面,立刻让他放松了下来。饭毕,弟弟端出来贺雨柔的一套茶具,“叔叔去我那屋尝尝我刚带回来的新茶?”贺爸欣然前往。
次卧门一关,贺雨柔开始收拾程屹前带回来的特产。看她动作缓慢心不在焉,贺妈拍了拍沙发边上的空位,“先别忙活,过来喝杯菊花茶。”
小程带回来的这些饮片着实出彩,礼盒上没有厂家,也不知道哪里有卖。贺妈瞄着六神无主的女儿,揶揄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贺雨柔电视也看不下去了,扭脸看向了窗外,却发现外面飘起了雪,她惊喜地奔向窗边,“下雪啦!”
今冬的初雪久候不至,几度阴霾没有下文,贺雨柔数次失望,便放下了念想。想不到在她没抱什么希望的时候,大雪却悄然而至。
片片雪花随风飘舞,借着北风的裹挟舞成了鹅毛大雪,从灰濛濛的天空翻飞而下,不一会儿功夫,目之所及就银妆素裹了。
贺雨柔的故乡冬天时常下雪,雪中温暖的房间装满了她关于成长的美好记忆。她抱住站在身边陪她一起赏雪的母亲,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只不过跟他在一块的时候特别轻松,想干嘛就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