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日,程屹前去上班。临近春节,有几个同事请假提前回老家过年去了,匀到他手里的派单多了些,有几个甚至跨了辖区,等都弄完回到了家,已经快晚上八点半了。
上了电梯,程屹前特地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幸亏昨天听劝剪了剪,否则这一天大风吹下来,秒变摇滚青年。到了家门口,他深深呼吸,按下指纹锁推开了门。
眼前的情景让他一愣,但见一位穿着花秋裤、头发黑中透白白中掺着黄的中老年女士正蹲在餐桌边的垃圾桶旁吃点心。看到来人,秋裤姨一怔,“可算是回来了!”紧接着补了一句,“这小伙子真精神啊!”
你说她讲究吧,她在别人家随随便便穿个花秋裤;你说她不拘小节吧,她惟恐渣子掉一地吃东西非抱着个废纸篓。
程屹前好久没见过这么复古的打底裤了,怔了两秒连忙错开了眼神。才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两位长辈,等二位起身相迎,盘边的地板上还缩着个十几岁正在打手游的孩子。
这什么阵势?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昨儿晚上贺雨柔也没说啊~
程屹前向秋裤姨颔首致意,之后对沙发上那两位粲然一笑道,“叔叔阿姨来了。”
贺雨柔一直躲在厨房里装忙,听见程屹前这声招呼不由得唇角上翘。弟弟果然上道,这样故作熟稔地招呼完全不像是初次见面,她端着餐盘出来,“快去洗手,饭菜快凉了,就等你呢。”
程屹前点头,笑容中带了些歉意,“年关底下比较忙,叔叔阿姨久等了,这位是?”
他不笑时很冷峻,笑起来很暖。笑靥自唇角缓缓漾开,整张脸解冻,真诚而舒展,一时间山花扑面,春意盎然。
贺爸贺妈双双对自来熟的小程报以微笑,“先去洗手咱们吃饭,坐下来慢慢说。”
说起来也不复杂:秋裤姨是贺雨柔的远房表姑,那半大孩子是她家儿子,听说贺雨柔在这边买了房,非要投奔过来借住几个月,上补习班准备来年的艺考。
表姑本来要等贺雨柔回老家过年时跟她当面说,可贺爸贺妈说今年雨柔工作忙,假期短,不回去过年,他们老两口去陪姑娘。表姑听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带着孩子跟过来了。
人一到贺雨柔就说了,这房子不是她一个人住,可人家丝毫不当回事,脱了外衣外裤里外一通张罗收拾,要不是贺妈拦着,这会儿行李都安顿好了。反观贺爸贺妈,倒是衣冠整齐,一幅就是来闺女这儿串个门的意思。
这住宿是非借不行,孩子一辈子就一次高考…听到秋裤姨念叨到此处,小程哥哥收起了笑容,“可以复读,没什么限制。”
这话说得,表姑倒也没冷脸,不过言语间有了些奚落,“小程家在哪儿,怎么住在雨柔这儿?多不方便那~”
那意思是我们好歹是门亲戚,你一个大小伙子非亲非故地赖在人姑娘家干嘛?是该走不走的,说话还那么难听。
程屹前端起水壶给贺爸倒菊花茶,轻描淡写道,“这儿就是我家,我不住这儿住哪儿?雨柔是不是没告诉您,这房子是我俩一块儿买的,我出了一半的钱呢…”
表姑愣住,“这房子不是哥和嫂子给雨柔买的么?!房本不就雨柔一个人的名字么?!”
“写她跟写我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程小哥一派云淡风轻。
一旁贺爸频频点头,秋裤姨仍难以置信,“什么时候的事?不是说雨柔刚刚分手了么,这么快就换人了?还合伙买了房?!是打算结婚了么?!”
太好笑了
三十二
连珠炮式的发问,句句戳在贺雨柔爸妈的痛点。
现如今,单身独女有自己的房子绝不是什么加分项。不能为婚后男方生活减负或助力的婚前财产,一律视为不良资产。所以才有那么多大脸男好意思说出「把你那个小的卖了咱们一起换个大的~」,这种自以为是的聪明话。
就算打定主意单身,这一方小窝也难免被没有边界感的亲戚惦记。理由令人啼笑皆非,「女儿迟早要嫁人,不如留给我儿,百年之后你出殡时我儿在前头给你摔盆儿~」
贺爸贺妈不糊涂,可就算他们再三强调不方便,也架不住对方狗皮膏药厚脸皮。女儿让他们只管过来,她自有办法应对,没想到这应对之法是个素昧平生的小伙子。
这个小程虽然看着面嫩,可说出来的话针锋相对真不客气。
再看程屹前,脸色比他们还难看,他直接起身拿起了外套,对贺雨柔道,“我去对面的酒店给他们开个房间,等会儿过来接人。”
秋裤姨只想点一下贺雨柔光顾着养小鲜肉不顾亲戚情分,没想到小鲜肉是持币入股,更没想到这小伙子丝毫不讲情面直接赶人。愣个神儿的功夫但见小程眼神锐利,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道,“我买房就是为了跟她住一块好好看着她,省得她甩了我又跑没影了,不行么?”
那股子被辜负过的忿忿劲儿,佐以冷若冰霜的表情,一时间客厅里剑拔弩张,秋裤姨嗫嚅了半晌也没再出声。
贺雨柔连忙去捉程屹前的胳膊,贺爸插话破了局,“小程不用去,我已经开好了两间房,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都早点过去休息吧。”
贺爸这是铁了心要彻底断了亲戚朋友们的念想:连我们老两口都不打算在亲闺女家住下,你们更蹭不着。
谁知程小伙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那怎么行,叔您和阿姨远道而来,哪有把亲爹亲妈赶出去的道理,回头传出去又该有闲话说贺雨柔不孝顺…”
程小伙子说到做到,花秋裤母子被遣送到了小区对面的快捷酒店,可贺爸贺妈也坚持没留住在闺女这儿。等把送人去酒店安顿好回来,门一关,程屹前大为光火,“贺雨柔!”
昨晚他特地将她团进沙发里交换情报,既然不打算跑哪就早做准备知己知彼。贺女士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封住他的唇,“家里的底细不必打听,咱们俩的话,目前了解的这些就足够了。”
弟弟嗤之以鼻,“你都了解我什么呀。”
贺雨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进主卧扒拉出来一个满是水印子的发黄笔记本,翻找半天,照本宣科地念了起来。
“喜欢吃米饭,海鲜,各种水果。不吃西兰花,讨厌肥肉,不喜欢吃辣的。喜欢水上运动,轻微恐高。生日是四月二十五,血型是 AB,金牛座…对了你对星座什么的不太感兴趣~”
程屹前撇嘴,“就这点儿东西还用得着记本儿上?你这样特别像海王你知道么,生怕认错了哪条鱼是哪个坑里的…”
贺女士翻他白眼,“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就我这条件还养鱼? 只能叫扶贫…”
程贫农扣住她去捏她软肋下的痒痒肉,贺大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倒上来一口,“你记性好,你不养鱼,那你说,你都知道我啥?”
贺雨柔爱吃芥末但其实根本受不了那种辛辣,喜欢别人给她梳头发…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弟弟边说边想,边想边说,如数家珍说了十多分钟。贺女士越听越害怕,“你这个人好变态啊!”
得不到不甘心放不下,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这么清楚,他中间是没再谈恋爱么?不可能。
弟弟抿了抿唇,“那怎么了。人一辈子那么长,为什么要把「初恋」单拎出来?”
贺雨柔泄了气。这事儿不能深挖,她对小兄弟都干了些啥她问心有愧。她伸出爪子挠他的短发,开始打岔,“你不用紧张,我爸妈自有分寸,咱俩的事我早跟他们说过了。”
“都说了?照实说的?”程屹前更紧张了。
“嗯,又不是见不得人。”
不是见不见得人的问题,任谁听他俩的相遇也不太靠谱,弟弟挠了挠头,“其实没必要说得太详细…”
贺雨柔窃笑,程小哥也有怕人家觉得他不正经的时候。可话说回来,她打算买房子之前,突然天降那么一大笔横财,如果不跟父母说清楚来由,换谁也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