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雨柔起身踱步逼到跟前,一双杏眼眯成了猫瞳,“应该是我问你吧?你躲我干嘛,是不是没钱了?”

也没个启承转合客套话,上来就问得这么冒昧,程屹前噎住,揪着背包带子的手指勒出了白印子,“没想到买几件家具就花完了…”

“就买了几件家具?”

“…还有一台新笔记本一个新显示器。”

之前程小哥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也没有消费的欲望,现在忽然有了私人空间,他迫不及待地想将它布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谁知钱那么不经花,随便花花就没了。

贺雨柔叹了口气,将打包回来的干炒牛河从微波炉里端出来,摆上了桌,“没钱还出去晃悠什么,这几天是不是净喝西北风了?你也学着点理财,实在不行分期付款也行啊~”

“就那点东西还用得着分期?”程屹前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后觉得欠妥闭上了嘴。

人穷事儿才多,一贯不缺钱的人往往不了解缺钱时的窘迫。

方才散伙时,关佳颐特地拉住两位姐姐加了好友。虽说是她要请客,但两位来宾坚持要付款,辛芷不容置疑道,“我俩认识了多少年就 AA 了多少年,不要坏了规矩。”

最后少东家给打了对折,宾主尽欢离席。要换了之前的酒肉朋友,早就记在她账上拂袖走人了。

得知关佳颐跟家里「闹翻」后,原先的塑料姐妹花纷纷避而不见,接到她电话也是匆匆挂断,生怕她开口借钱。哪像这两位小姐姐,生怕她算不平账,生怕给她惹麻烦。

一旦得了穷病,很容易摧枯拉朽一穷二白到只剩下自尊心。程屹前拿起筷子去夹河粉,半天也没捞起来几根,闷闷道,“你已经帮了我不少,我不能再花你的钱。”

“那要这么说,当初是我提出来让你搬家,你不搬过来就不会买这堆东西,罪魁祸首岂不还是我?”

程屹前无言以对。

他对这一方蜗居得有多盼望,才会忘乎所以地买买买,把自己想要的都搬了回来。贺雨柔心软,知道了他的拮据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可他怎么好意思。

这几天闲暇时他就躲在离家不远的公立图书馆,除了翻书,就是望天儿琢磨,想了很多以往无挂于心的事,譬如工作,还有钱。

他莫名认定现在的状态是暂时的,只要有口饭吃先凑合着过,终归会有契机让生活回归正轨。可搬过来后,账户迅速清零,他突然意识到,哪怕这样的日子只到明天,他也不能再这么混下去。

程屹前闷头吃完饭,之后一通收拾,稍加思量,转身去房间拿出一张卡,“这我工资卡,打今儿起你拿着吧。”

贺雨柔一怔,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卡推了回去,蹙眉道,“是不是我不让你抽烟,你就觉得我特爱管闲事?我现在就是人道主义援助好吧,一口吃的不至于算那么仔细,当初在海边咱俩一块儿吃了那么多顿饭,不也没算过么~”

该自己去了解去掌握的东西自己看着办去,我不是你老婆,更不是你妈,休想将这一干杂事都推给我。

这大概就是收入稳定的女士独有的底气,啥都不缺,谁的都懒得惦记,管得太多那都是累赘。程屹前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说起来…你为什么烦我抽烟?”

当初费了那么大力气才逼她跟他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遮遮掩掩,但也仅限于她的个人选择,一旦涉及他人的隐私和习惯,她定然会默不作声地忍,更遑论还锐评了一个「臭」字,哪怕是他。

贺雨柔垂下了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轻声道,“去年单位里跟我一块查出问题的还有个老前辈,他是肺上长了东西,后来也做了手术。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身上插了那么粗的一根管子,看着就疼…他跟我说,特别后悔当了几十年的烟民…”

那次住院的影响远比伤口恢复来得漫长深远,她不愿他有这种风险,哪怕是潜在的风险。

程屹前未再多言,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一起跌坐进了沙发里。

抬起手,他解开她的丸子头,将她如瀑的发丝全部拢到身前,密不透风地拥抱她,不漏掉一根头发。鼻尖萦绕着她的发香,淡淡的,若有似无难以捕捉,正好给了他理由抱紧她。

此时无声胜有声。贺雨柔细细数着他怦怦的心跳,也好,被不良回忆压得心冷的时候,有他的体温。

次日周六,贺女士早早便把弟弟喊了起来,她要先去剪头发,然后买一大堆东西回来填满冰箱。她明明白白地告诉程屹前得给她拎包,在他发工资之前,他负责做饭,这叫用体力换援助。

尽管理发馆刚开门他们就到了,程屹前还是吓了一跳,好多人。贺雨柔见怪不怪道,“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节前可不得扎堆儿做头发么,你要不要也剪一下?估计下礼拜人更多…”

程屹前不置可否,贺雨柔找到了她的托尼,也顾不上多说,“我可能得费点儿功夫,没办法…我爸妈明天过来,我得倒饬精神点儿~ ”

“哦…谁?!!你爸妈!?”

要见岳父岳母了

三十一

到头来,程屹前一个男生头剃起来比贺雨柔那三千烦恼丝打理下来耗时还久。

长一分嫌油腻,短一点嫌憨憨,支棱起来他觉得亲和力不够,趴下去又嫌太过软萌不成熟…程小哥的要求抽象善变,甚至有些无厘头。

美发师有求必应,特别有耐心,一点不着急。这小帅哥刚一进门他就盯上了,暗戳戳地安排在临街靠窗的 c 位,借帅哥半边侧脸开起了直播,窗外时不时就有路人停下来举起手机。这会儿光是给店里招揽的生意以及网上的打赏,也够本儿了。

磨磨唧唧,没完没了,连好脾气的贺雨柔都看不下去了,“帅裂苍穹,可以了,走吧…”

一旁的托尼也打着哈哈附和,“女朋友都说可以了,再帅人家就不放心了~”

弟弟左看右看,眉头紧锁,冷冷瞥了理发师一眼,杀气腾腾,“你开直播经我允许了么?”

托尼老师自知理亏,帅哥这次剪发算赠送。出了理发馆,贺雨柔歪着头打量着他,“你这么紧张干吗,还拿别人撒气…”

程屹前顾左右而言他,“贫困使人矫情。”

之后仿佛有人数了一二三,弟弟变成了个木头人推着购物车,拎着各种袋子,木然跟在贺女士身后。贺雨柔似笑非笑,时不时就瞄一下他的扑克脸,可爱。

等回到家将东西各归各位,程屹前开始闷在厨房做虾仁煎蛋,贺女士站在门口监工,“你就这么怕见我爸妈?”

程屹前的眉头拧得越发地紧,毫无生气道,“明知故问。”

貌美嘴甜堪称长辈心头一枝花的程小哥哥怎么可能怕见家长,只是头二十多年意气风发的时候见不到,偏偏赶到现在这个狼狈不堪的时段见。

弟弟沮丧不耽误干活,将食材起锅,闷声道,“等会儿我还是先回宿舍吧…”

不知单位寝室那套被褥还在不在,当初耀武扬威地走了,没一个月又回去了,被室友们嘲笑几声是免不了了。

“干嘛要走?你不能走,”贺雨柔端起了盘子摆上桌,“我爸妈过来又不住这儿~”

“说什么胡话,”程屹前眉梢微挑,小脸儿拉得越发得长,“贺雨柔,别告诉我你为了一男的要把家里人拒之门外。”

近朱者赤,被文科生姐姐熏陶了几天,成语词汇量都涨起来了,贺女士甚是满意。只见她摆好碗筷,笑吟吟道,“怎么可能,你也是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