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相思察觉他并未回应,心头一滞,心绪不免有些失落。沉默片刻,她轻声问道:“今晚上,我们还回公主府吗?”

周述嗓音淡淡:“在侯府住一晚。”

她欣然问道:“那我们是不是住在你从前的房间?”

周述轻“嗯”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片刻后,忽然道:“你能不能别聒噪?”

相思唇角的笑意僵住,眼睫颤了颤,默默收回手,垂下眸子,嘴角微微嘟起,终究没再说一个字。

马车在镇国侯府门前稳稳停下,周述率先下了车,步履稳健,甚至连片刻停顿都没有。相思见状,忙提着裙摆跟上,谁知脚下一个不察,脚踝险些崴住,身子微微一晃。

连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轻声道:“公主,别走这么快。”

相思努了努嘴,眼里带着点委屈。连珠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又气又疼,简直恨铁不成钢。

走了几步,相思压低声音,小声问道:“连珠,我是不是话很多?”

连珠回想方才马车内两人寥寥无几的对话,摇了摇头,安抚道:“不多。”

相思却垂下眼睫,轻轻道:“可驸马说我聒噪。”

连珠心里一紧,险些脱口骂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得柔声宽慰:“许是驸马爷向来不惯与姑娘家亲近,一时不适应。公主别放在心上。”

相思低低地“嗯”了一声,强迫自己娴静下来。

镇国侯府的气势果然非凡,檐牙高啄,朱漆大门威严庄重,透着大将门第的恢弘气派。甫一踏入府中,相思便觉这座宅邸如同一座巍然不动的山岳,沉稳深厚,连空气中都似乎带着铮铮铁血的肃穆气息。

她随着周述一同跪在镇国侯夫妇周恭简与沉孟姜面前,双手奉茶,恭恭敬敬地行礼:“儿媳请公爹、婆母安。”

周恭简接过茶盏,目光沉稳如磐石,语气平和,却没什么温度:“好孩子,起来吧。”

沉孟姜则细细打量相思一番,嘴角含笑,眼底却是冷淡得,只温声道:“以后这儿也是你的家,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同我说。”

相思轻声应下,起身退到一旁。

镇国侯府人才济济,周恭简膝下六子,个个皆是人中翘楚。除却二郎体弱多病、四郎战死沙场,其他几人现在皆各有建树。长子周通驻守边疆不在府中,如今在家的便是二郎周运、三郎周迢和最小的六郎周遇。

相思对周运和周迢并无好感。周运的目光令她极为不适,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衣衫一层层剥去,令人心生厌恶。周迢则是眼高于顶,自始至终未曾正眼瞧她一眼,态度冷淡得仿佛她只是空气。

反倒是周遇,性格随和,年纪也与她差不多,眉眼带笑,轮到他的时候,他主动起身,温润地打趣着:“我是最小的,该给五嫂敬茶才是。”

相思浅浅一笑,心中稍感宽慰。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后走到周述身旁落座。

午膳用得十分讲究,席间气氛却称不上温馨。周述言语不多,偶尔回应几句,更多时候是沉默着用膳。相思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尽量不露怯,维持着得体的仪态。

饭后,周述被父亲召去商议事务,临走前吩咐下人带相思去他们的住处安顿。

相思与连珠一边走,一边随口说笑,目光四下打量着这座威严深邃的宅邸,心中也不禁对这架势咂舌。镇国侯府的庭院层层迭迭,楼阁轩榭错落有致,每一处都彰显着不凡的底蕴与风骨。

绕过一处雕梁画栋的回廊,正要往前走,忽然,一个小少年如风般跑来,猝不及防地撞在相思的腹部。

相思身子一晃,连珠脸色一变,立刻护住她,怒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如此冒失?”

(5)周翎(上)

那小少年猛然一颤,随即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连忙叩了个头,额角几乎触到青砖,像只受惊的小兽,不安地伏着,不敢抬头。

暮春的日光从漏花窗斜切进来,在青砖地上烙下一道淡金伤痕。跪伏着的少年恰巧浸在这道光里,后颈伶仃的骨节泛着青玉般的光泽。

连珠与相思对视一眼,连珠眼尖,猛然瞥见转角处探出的衣角,眸色微沉,厉声喝道:“大胆,公主在此,藏头缩尾作甚?”

暗处窸窣声里走出个圆滚滚的妇人,衫子裹着浑圆身段,颈后堆迭的皮肉泛着油光。身后还跟着一个眉目想像的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膝行而出,低垂着头,神色惶恐得像是下一刻便要人头落地一般,二人哆嗦着行礼,颤声道:“奴婢知错,还请公主恕罪。”

连珠冷冷扫视她们,语气不善:“你们是什么人?”

奶妈嗓音微微发颤,强忍着慌张回道:“奴婢……奴婢是翎哥儿的奶妈。”她身旁的小丫鬟也连忙低声附和:“奴婢是翎哥儿的丫鬟。”

相思不理会她们,微微弯下腰,轻轻一笑,手中的团扇轻巧地挑起小少年的下颌,扇骨上垂的杏色流苏扫过他襟前盘扣,逼他抬起头来,眉眼却生得极工整,只是唇色淡得似褪了色的胭脂纸,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青影。

“你便是翎哥儿?”她含笑问着,声音轻柔。

小少年抿了抿唇,眼中映着少女纤柔的面容,不知所措。

相思瞧着他单薄的身子,再看看他身上的衣衫,不算破旧,但却沾染着灰尘,袖口边还有些磨损,显然并非侯府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模样。她心头微微一动,便伸手示意他起来,柔声道:“起来吧。”

小少年低低应了声,缓缓站起身来,双手乖巧地垂在身侧,身形笔直,如惊弓之鸟,分外安静。

奶妈觑着公主神色还算温和,胆子稍微大了些,连忙磕头辩解说着:“都是翎哥儿贪玩惊扰了公主,奴婢回去一定好生管教他。”

她话音刚落,周翎的身子便明显一僵,脊背绷紧,指尖也不自觉地微微收拢,显然对“管教”二字有些惧意。

相思看在眼里,缓缓伸出手,朝着小少年递去,语气温婉而轻柔:“过来。”

周翎怔了怔,抿唇犹豫了一下,磨蹭着上前一步。

相思握住他的手,触感却让她微微一顿。暮春时节,他的手心竟然透着一丝凉意,指腹粗糙,隐隐还能摸到几处薄茧。她心中疑窦更甚,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小少年,柔声问道:“我是周述的妻子,周述是你什么人啊?”

小少年微微睁大眼,刚要开口,奶妈便急忙抢道:“回禀公主,五爷是……”

“公主问你了吗?”连珠冷冷截口,凌厉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奶妈。奶妈立刻涨红了脸,咬住嘴唇,不敢再多言半句。

相思耐着性子,仍是好脾气地问了一遍:“问你呢,周述是你什么人啊?”

小少年偷偷瞥了一眼奶妈,见她老实地闭紧嘴巴,不敢再插话,便低下头,似乎在琢磨措辞,片刻后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回禀公主,我、我、奴……”

相思含笑,语气温柔得像春风拂柳:“说‘我’就好。”

喉结在细白的颈子间滚了又滚,周翎小小的拳头攥了攥,眼睛怯生生地落在少女澄澈的目光里,紧张地开口:“周述是我的五、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