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相思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她一直把翎哥儿当自己的孩子,对他的请求向来不怎么拒绝,便随手把帕子递了过去,还打趣道:“不过你还是别拿出去给人看了,省得被人笑话,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难看的图案。”

周翎用力点头,把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神色认真得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可没过几日,周述便知道了这件事。他手中毛笔顿了顿,终是状似随口问她:“你把那方帕子给他做什么?”

相思正倚在榻上翻书,闻言随意道:“一块帕子罢了。”随即又怕他误以为自己随手给了周翎寻常之物,便补充道:“那是宫里做的,用的是上好的云锦纱,透气吸汗,夏日里正好用得上。他一个男孩子跑来跑去得,定能派上用场。”

周述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又过了几日,周翎却一脸不舍地把帕子还给了相思,攥着衣角不敢看她,小声道:“五婶……我不能用了。”

相思一怔,问道:“怎么了?”

周翎皱着小脸,犹豫了一下,像是很难启齿,半晌才低声道:“男孩子不能用这种绣花帕子,太……女气了,不够英武。”

相思一时哭笑不得,心里倒也有几分遗憾。她拍拍周翎的脑袋,笑着道:“那下回,我给你做个小弹弓可好?”

周翎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五月初三,天光晴好,风过院墙,满园芬芳。

相思入了崔府,崔令仪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她下轿,立刻挽上她的手,亲亲热热地朝园子里走去,一路上笑语不断。

相思今日穿得极为素雅,衣裙是极淡的杏色,衣角绣了一枝含苞的白蔷薇,温婉而不张扬。她毕竟不是主人家,今日承办花宴的是崔令仪,不能喧宾夺主。

园中设了长席,早已有不少夫人小姐到场。两人一路行至湖心亭,崔令仪与她边走边聊,相思却忽然嘟起嘴,摇着她的手臂,眼神可怜巴巴地道:“令仪,你教教我女红好不好?”

崔令仪微微一怔,转头看着她,神情惊讶:“你要学女红了?”

相思叹了口气,满脸哀怨:“我在府里学着绣鸳鸯,结果静言说我绣的是叫花鸡。”

崔令仪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连连称赞道:“你这驸马爷倒也是个人才。”她笑得直不起腰,半晌才勉强平复,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故作正经地拍拍相思的手,道:“好吧好吧,待会儿你到后院来,我亲自教你,免得你又被人取笑。谁让你当初死活都不肯学呢?”

相思撇撇嘴,半真半假地抱怨:“我这不是知耻而后勇,不耻下问吗?连他的朝服我都试着缝补过,结果……更加惨不忍睹。”

崔令仪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忍着笑意问:“等等……他的朝服?”

相思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崔令仪继续道:“我说呢,前些日子,我大哥下朝回来,跟我闲聊时忽然提到,驸马都尉的朝服肩膀处缝得奇奇怪怪的,像是……像是……”她笑得直不起腰,断断续续道:“像是宫里哪家粗使宫女手残缝补的,大家背地里还取笑了一会儿,但谁也没敢当面告诉驸马。”

相思脸顿时一红。

她原以为周述随手把那朝服丢了,没想到竟然还穿到了朝堂上,成了旁人的笑柄。亏得周述没因这事同她发火,真是万幸……

花宴正式开始后,世家女们三三两两围坐着,或斗草,或煮茶,或倚在凉亭下赏花谈笑,气氛倒也和乐。相思一边应酬着,一边却始终在思量该如何提及令仪的婚事。二人最后端坐于凉亭之中,下人都在外头侯着。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崔令仪倒是坦然地先说了:“你也不用再帮我了,三皇子的意思我晓得。罢了,人都由不得命,我也不勉强了。”

她语气平静,似早已看透,只是眼底仍有些淡淡的忧伤。

相思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尖细而阴柔的嗓音:“见过崔姑娘、公主殿下……”

二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崔家小厮站在亭外,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宫中内监装扮,和相思差不多大,身量清瘦,眉眼却似雨过天青瓷般温润,泛着柔柔的光泽。他双手捧着一漆盒,恭恭敬敬地站在亭下,唇红齿白,端端正正地向二人行礼:“这是大殿下让奴才送来给崔姑娘的贺礼。”

(16)蛇患(上)

相思和崔令仪都认得他。

皇长子许安平身后,总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小跟班欢然。天生一双含情目,眼尾还有一颗朱砂痣,倒像是哪家贵女点错了的胭脂,比女孩子还女气。撑伞、拭汗,做尽琐碎杂务,偶尔还要挨上两记窝心脚。

相思每次都以为,欢然经受了这些该有点骨气,也许会哭着控诉皇长子的劣行,可每回他都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收敛衣摆,毕恭毕敬地跪回原位,听许安平不耐烦地训斥。

皇长子身边的宫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打骂惯了的,死心的,活不下去的,都逃不过一个“换”字,唯独这个欢然,始终低眉顺目地站在许安平身边,仿佛一株无人问津的菟丝草,倔强地攀附着权势,任人践踏,却始终不肯放开手。

崔令仪皱了皱眉,从台阶上缓步走下,伸手接过欢然捧着的漆盒,温声道:“有劳长殿下挂念。”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把金瓜子,轻轻放入他手中,示意他退下。

欢然低头躬身,旋即悄然退去。

崔令仪捧着那盒子走回凉亭,目光沉沉,像是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来。她将盒子放到石桌上,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漆面,眉心轻蹙。

相思拿着团扇轻轻为她扇了扇风,柔声劝道:“别这样嘛,你不高兴,我心里也不舒服。这东西你不喜欢,丢在这儿就是了,又没人逼着你珍藏。”

崔令仪轻叹一声,缓缓道:“我倒不是在意这盒子……只是看见那个欢然,总觉得别扭。”

相思听她这么说,想了想,道:“欢然也挺可怜的,天天被大哥打骂,还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有时候我都想让他来伺候我了。”

崔令仪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她,脸上泛起一抹薄红。

相思不解地眨眨眼:“怎么了?”

崔令仪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什么,好像难以启齿一样,只是抬起手,狠狠地在盒子上拍了一下。

“咚”一声闷响,盒中竟传来一丝异样的动静。

相思微微一愣,随即睁大眼睛,惊讶道:“难不成是个活物?”

崔令仪也怔住了,迟疑道:“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连珠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生生剐开了空气。连珠和小喜立刻踏上凉亭,便见崔令仪扶着摇摇欲坠的相思,脸色骤变。

“小喜,快去请大夫。”崔令仪急急道,“还有把驸马请来。”

小喜这才回过神来,刚要转身,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脚步一顿相思的手臂上突兀地浮现出一道好像被咬过的痕迹,现在那条手臂已经泛起了青紫色。

小喜大惊失色,愣愣地站在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崔令仪脸色一沉,厉声道,“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