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猛地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转身跑远,脚步凌乱得像是一只惊飞的鸦雀。
相思的手臂火辣辣地疼,像一团火苗在骨髓里游走,好似被炙热的烙铁按在皮肤上,烧得她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她疼得直哭,额间细汗将碎发绞成墨色蛛网,嘴里一声声唤着“父皇、母后”,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不安。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喊着周述的名字,仿佛这样便能寻来些许安慰。可回应她的,唯有屋檐下摇曳的风铃,以及偶尔卷入室内的暖风。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转醒。睁眼时,视线有些模糊,半晌才看清屋梁上雕刻的花纹,还有床边守着的人。
“公主醒了!”连珠一直在旁守着,见她睁眼,立刻迎上来,语气里满是关切,“手臂还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相思茫然地看着她,迟疑了一瞬,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臂。那儿缠着一层绷带,伤口隐在其下,看不见,但胳膊已肿了一片,泛着不自然的红色。
连珠见她神色呆滞,还以为她疼得厉害,忙不迭地起身:“我再去叫大夫。”
来得竟然是宫里头的太医,想来是宫里头知道了公主受伤,崔家不敢怠慢,从宫里请来太医给公主医治。太医上前诊了诊脉,又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她的伤势,才道:“公主并无大碍,毒性已清,静养几日,便能恢复。”
送走太医后,崔令仪也来了。她眼底满是自责,语气里透着懊悔:“都怪我,我留着那个盒子做什么……”
相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是我自己贪玩,擅作主张打开了它,谁能想到里面竟然是一条蛇。”
那蛇虽是毒蛇,毒性却不算猛烈,只是一口咬下去,硬生生折腾得她手臂红肿,几日间连茶盏都提不起来。
她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微微抬眸问道:“静言呢?你告诉他了吗?”
崔令仪垂下眼睫,轻声道:“待会儿便来,你别急。”
相思看着她,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但终究没有再问,只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期间,崔景玄也来看她。相思听着脚步声还以为是周述,可见着是崔景玄,眼底的期待瞬间变成黯然。崔景玄见她脸色仍有些苍白,语气温和地安慰道:“驸马今儿在侯府有些事,我已经派人通知了。驸马让公主静心安养,不必忧虑。”
相思轻轻一笑,婉声道谢,目光却落在门外,一瞬不瞬。
等到黄昏,屋内的烛光一盏盏点燃,夜色渐深,可周述始终没有出现。她本以为,就算再忙,他总会抽个空来看她一眼。可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最后,还是崔景玄兄妹亲自送她回了公主府。
手臂酸麻得厉害,连抬一抬都觉得费力。行动不便,相思索性连晚饭都没吃,只用了药,便靠在床榻上发呆。
夜渐深,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地作响,仿佛要将整个夜色冲刷得干干净净。
风灌进窗缝里,带着一丝湿意,吹得烛火轻轻摇晃。
相思望着窗外的雨帘,心口酸涩得厉害,仿佛那点隐隐的疼痛顺着手臂的血脉,一路蔓延到了胸口,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连珠伺候她洗漱,她因手臂受伤,不能侧卧,只能直挺挺地躺着,听着外头的风雨交加,心绪纷乱,渐渐困倦,才慢慢睡了过去。
周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全然不知。
后半夜雨势渐颓,窗棂上凝着的水珠映出天青色晓光。相思睁开眼,屋子里空荡荡的,床榻上倒是还残存着些微的温度。她怔怔地伸手摸了摸身侧,指尖触及一丝余温,才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手臂上的绷带竟换了个样式,松紧适中,比昨日轻松了许多,不再那般紧绷绷的勒着伤口。
连珠捧着水盆进屋,见她盯着手臂发呆,便柔声解释道:“今早大夫说要推经活血,我便重新给公主包扎了一遍。”
相思不懂这些,只是感谢连珠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
连珠欲言又止,似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温声道:“驸马也很关心公主。”
相思指尖微微一顿,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默,最终什么也没说。
昨夜未曾进食,到了晌午,饥饿感终于显现出来,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几声。小厨房今日做了一道崖柏须煨乳鸽,琥珀色汤底浮着玉色鸽肉,氤氲药香混着柏木清气,香气浓郁,勾人食欲。相思端起碗,轻轻喝了一口,舌尖一触,温润的汤汁顺着喉间滑入腹中,带着淡淡的药香,滋味醇厚。
“味道很好。”她由衷地赞了一句。
连珠含笑道:“听说有解毒化瘀、滋补身体的效果,公主多喝些,伤口恢复得快些。”
相思心情也好了不少,食欲渐开,喝了几口汤,吃了几块鸽肉,午后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
等到周述回来时,正见她坐在廊下逗弄鹦鹉,笑意盈盈,兴致勃勃地教着小鹦鹉学话,一遍遍地哄着它念:“驸马坏蛋,驸马坏蛋”
她教得认真,小鹦鹉却只学了个半吊子,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相思被它逗得直笑,笑意还未收敛,猛地一回头,才发现周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她一惊,手里的小银匙“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翻滚了两圈,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此时,鹦鹉扑棱着翅膀叫得愈发欢实,把“驸马坏蛋”四字喊得字正腔圆。
“这么怕我?”周述问。
相思鼓起了嘴,心头满是委屈,酸涩猛然涌上心头,眼泪也随之不由自主地滚落,转身便匆匆进入了卧房。
盛宁和苏禾对视了一眼,默默地退到了一旁,等着周述走进房间后,小心地轻轻掩上了房门。
相思独自坐在床沿,心中的委屈如潮水般汹涌,眼泪止不住地流,满脸的泪痕显得分外脆弱。
她生得花容月貌,十分精致灵动,此刻梨花带雨,更平添一份脆弱,楚楚可怜。
周述走到一旁的小几前,看着蒙了一层灰的绣绷,眉头微微一挑,语气带着些许戏谑:“这下好了,连女红都没空做了。”
相思听了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心中的怒火腾地一窜,忍不住拿起枕头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
枕头重重地击打在周述身上,他弯下腰捡起枕头,掸了掸灰尘,慢慢走到她面前。
相思却不肯看他,冷冷地别过脸,心里闷得慌。
(17)蛇患(中)
周述轻轻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臂,她却不愿让他碰,气愤地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拍开了他的手。可是,她的手一触之下,竟发现那只手掌中间也被包扎了起来。她愣了一下,急急地站起身:“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周述摊开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新打得剑不和手,不小心划伤了。”
相思心里一紧,满是担忧,犹豫了一下,怕弄疼他,又轻轻捧起他的手掌细细端详,不期然,泪珠子砸在周述缠着绷带的掌心,晕开点点深色痕迹,倒像是白绢上绣了半幅水墨竹。
“我心疼你,”她哽咽着说,“你会不会也心疼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