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1)

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不了就是干。

这种浅浅淡淡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大考结束,直至收到录取通知书,她忽而有些好奇他怎么样?

没有联系方式,不知道家庭住址,向同学打探免不得又引发八卦这个暑假,谁向谁表白,谁给谁写过情书,谁暗恋谁多久的新闻一桩又一桩,很奇怪,仿佛交出最后一门考卷,同时结束的不只是高中生涯,还有许多禁忌词汇,比如早恋、接吻、爱慕。

开学前夕,文希羽特意回校去找贾老师。一为感谢,她的数学成绩在下学期提高不少,这归功于贾老师不厌其烦的耐心辅导,二来迂回打探她说想了解同学们的去向,虽然不在一个班,万一有机会以后可以常联系。贾老师打开一个表格,而她几乎一眼看到心有所牵的名字北京,他也去了北京!心跳莫名加快,贾老师的声音变得飘忽奇幻你们这俩班今年都不错,三班也好几个去北京的呢。你看,陈平、张媛媛、马子涛,还有这个,嗨,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宗一轩,这小子要是早点努力,结果肯定……不说了,悬崖勒马,总算没辜负自己,值了。

在文希羽的印象中,贾老师从未有过这样侃侃而谈的时刻,哪怕高考动员也只留下“认真审题,仔细再仔细”这九个字。她为老师高兴,更为宗一轩高兴。人生这条跑道岔路太多,所以才有“迷途知返”。返回需要重新开始的勇气,奋起直追则要巨大的毅力与决心,宗一轩做到了。

后来的故事简单而直接。在北京这样一个繁华广袤的城市,她重新认识他,熟悉他,了解他,心情也像这座夜以继日从不止息脉动的城市,因为宗一轩的存在,偶尔娇羞,偶尔酸楚,偶尔愉悦,偶尔郁闷。起伏不定的,就是喜欢。

至于为什么读研,宗念说“应该是你自己想读,不是宗一轩去读你才去读”,这让她久违地想起高三时埋头刻苦的心境。文希羽追寻的从来都不是宗一轩,而是可以做到更好、努力到不留遗憾的那个自己。

未来还很长,莫愁前路,自有来风。

番外:“如果思念有重量”

任华回到家后,在沙发上静静发了会儿呆。

这通常是她一天当中最为自由的一小段时间丈夫还有半小时到家,不用急着备菜做饭;大儿子和儿媳下班更晚,常常回到家还要打电话,怕吵到他们电视机声音都不敢开大。今天更幸运些,房间不算太乱,不用整理清扫;没有脏衣服要洗,也没有晾晒好的衣服要收;无需去市场,冰箱里的蔬菜肉类还够吃一天;不用帮孩子们取快递那个快递站,每次去都要排很长的队;除了还是先把米饭蒸上吧,饭蒸熟再焖一焖,口感更好。

想到这里,她起身去厨房,淘米,添水,按下电饭煲的蒸饭按钮。

明年就会轻松些了,她安慰自己,小夫妻搬出去住,他们自在,而少照顾两个人的自己,更自在。

其实从前年结婚后就应该搬出去,可小两口执意要买一处新楼盘,交房周期一拖再拖,四口人一起住,大冲突没有,婆媳间也算和睦,可生活习惯总归有要互相适应的地方,就比如,家里就一个卫生间,每天早晨任华和丈夫都要掐着时间洗漱,唯恐因自己耽误一会儿惹得年轻人上班迟到。

老的无所谓,一个是厂区保安,一个在养老院做保洁,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指纹打卡。

任华很感谢晚风,正因为换了工作,通勤时间比从前节省许多,她才拥有这片刻闲暇。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此时的她正在琢磨刚才与宗念的对话。

其实她没有真生宗念的气,一方面人家是老板,给开薪水的,另一方面那囡囡比大儿子还小几岁,小孩子家家脾气冲讲话直可以理解的。至于为什么这些天陷入“冷战”任华本想与她说明白,可宗念总是视而不见躲着走你既然愿意这样,我干嘛热脸去贴冷屁股?

一来二去,僵持了几天。

她只是没想到,今天宗念会主动拦下自己,并且讲了那么长一番话。

任华打开冰箱,在隐蔽的角落发现一盒草莓。不知放了几日,压在最下面的几颗已经发霉。她将整盒拿出来,烂的扔掉,完好无损的挑出单独放在碗里,剩下有坏掉迹象可还能吃的洗干净,而后端着一盘无精打采的草莓重新坐回沙发上。

吃下一颗,许是在发烂的边缘,软软的,还挺甜。

小超最爱吃草莓。

她又想起那一天

那时的她还在做保姆,男女主人开夫妻店,男的理发,女的做美容,在市中心有两家装修华丽的大门市。任华的任务是接他们读幼儿园的女儿放学,每周二四送舞蹈班,不去的时候就陪孩子玩,做饭,打扫房间,到晚上约十点半父母到家她离开。夫妻俩忙,出手也算大方,平日开销绝不会一分一厘对账,通常每月给她差不多的一笔,少了再要,多了就让她自己拿着。任华从未因这些小利苛待过孩子,虐待孩子遭天谴,她心里认这个理。

可天谴还是来了。

那日小儿子放学没带家里钥匙,便和同学一起先来寻她。给了钥匙,又见要变天,任华便脱了身上的针织马甲要儿子套在校服外面,嘱咐他们赶紧回家。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小女孩在客厅看动画片,她在厨房继续做饭,饭做好时急促敲门声传来,这次只有儿子的同学。男生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阿姨,小超好像出事了,就在外面湖边,您快去看看吧。

任华心头一紧,赶忙问怎么回事。男生说他俩走到湖边听到有人喊救命,小超跳下去救人,可半天没上来,人影都看不到,已经有人报警了。我怕出事赶紧来告诉你。

任华交代他留在这里看好小姑娘,立刻冲出门外。这处小区主打高端湖景房,小区正门穿过一条马路就是湖。距离很近,可跑这几步任华却觉得腿软。她看到湖边围了一群人,大家的视线都看向湖中位置,她听到他们说肯定出事了,一个没救上来还搭进去一个。她推搡着人挤到最前面,看到儿子的书包和一件针织马甲,任华身体一软跪倒在地,放声哭嚎。

她声嘶力竭唤了无数遍“小超”,她抱着那件马甲哭得几乎晕厥,她跪着求周围的人说“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啊”,她甚至试图自己跳下去却被路人死死拉住。大家悲伤地看着她说看不到了,没处去找啊,等警察来吧。

天暗得如同经历一场洗劫,大雨无情落下。

警察来了,救援队也来了,一些人走又一些人打着伞过来张望。丈夫来了,大儿子也来了,他们都在哭。

天太黑了,雨太大了,所有的所有都已注定。

尸体是在凌晨五点找到的,摸到孩子冰冷的脸的那一刻,任华晕了过去。

那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小儿子。

任华又吃下几颗草莓,连续的吞咽感让她忘记自己正在哭。草莓只能是儿媳买的,因为儿媳不清楚细节小超走后,这个家再没有出现过草莓。

事件上了社会新闻,冰冷的报道告诉世人救人要量力而行。也许说得没错,也许警醒对许多人有益,可任华还是将遥控器砸向电视机,她怒不可遏地发出吼叫,而吼叫的对象,她也不知道是谁。

小超刚学会游泳,可以在泳池里换几种姿势游好几个圈。在听到呼叫的那一刻,救人的急切大过于一场对自己的仔细评估,所以他才义无反顾跳了下去。他一向是个正直而热情的孩子,他不该有这样的命。

任华只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落得这样的结局。

她用尽全力想了十五年,悲痛、愤恨、也自责地过了十五年。再过十五年,不,再过几十年直到她咽气,她也不会想明白的。

擦干眼泪,做个深呼吸,任华让自己冷静下来。

宗念是个懂分寸的人,即便知道这件事,她也没有一再深问搅弄他人伤疤,这是宽厚,也是尊重。任华完全理解了对方勃然大怒的原因,亦将话全部听进去了,只是想到刘英,心里不由抻了一下。

此后再见刘英,任华总是笑着打招呼,“刘医生运动呢”“刘医生吃好啦”“你别沾手,我一会儿过来收拾”。若不是晚风,任华想,她与刘英是不会产生交集的。人家是大医院的医生,学历优,社会地位高,经济条件好,而自己几乎一辈子都在与清洁剂、抹布、扫把打交道,都要带手套,人家带的是质地轻薄的医用一次性手套;而她带的是厚重沉闷的橡胶手套,有时带半天摘下来,手上会沾满橡胶颗粒,味道怎么洗都洗不掉。换做从前,任华是不愿主动交往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条件好的人兼容条件差的人,那是善良与关怀;而一旦反过来,就有攀附和意有所图的嫌疑。可任华还是顶着“嫌疑”这样做了,只是想多关心一下刘英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头几年最难熬,思念与愧疚会压垮一个人。她有丈夫,有大儿子,他们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撑下去的动力,可刘英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她怕刘医生挺不住。

尤其是看到对方那一抽屉的安眠药。

再后来的某一天,下班的时候,任华发现自行车车胎不知怎的漏了气。正犹豫怎么回家,刘英拿着车钥匙走近,“任华,我送你吧,正好要出去一趟。”

“别了刘医生。”任华瞄到旁边的小轿车摆手,“不一定顺路,我先坐公交回去。”

“上来吧,我赶时间。”刘英主动打开副驾驶车门,“不过你得先跟我取个东西,取完再送你。”

任华只得上车。路上她问起白天赏花的事,小川当时急急忙忙被叫走,提了一嘴荷香奶奶走丢。刘英叹气,“谁都没注意,就那么一会人就不见了。估计还没找到,要是找到小念他们早回来了。”

“可真是……”任华亦叹气,“本来好心免费组织出去玩,人若有个好歹,搞不好还要担责任。”

车辆驶入商场的地下车库,刘英问,“你跟我上去还是在这里等?我拿好东西就下来,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