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烂泥……”主任看了看旁边的女生,摆摆手,“快回去上课吧。”
宗一轩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剩下文希羽红着脸说声“主任再见”,慌忙转身追上他。
心脏砰砰跳,几次回头借伞遮挡偷瞄主任的动态。待人终于进入教师办公楼,文希羽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再去看宗一轩,脸上除了烦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遭遇批评的根本不是他。
“你知道九班在哪吗?”她问。
好友昨天提醒过,新学年换了教室,小心别走错。
男生朝教学楼随手一指,“三层,你找找吧。”说罢径直朝前去,那是图书馆或者学校后门的方向。
回校第一天极为热闹。一到课间就有一群人围过来,有的问病情是否康复,有的表达对一个月不上课的羡慕之情,有的积极告知学习进度和老师们的情况。文希羽是那种最普通的好学生,成绩排不上前三但一直在上游,性格开朗长相讨喜人缘相当不错,上课认真作业整齐听老师的话,可真要说某一点闪光到让人瞠目结舌,没有。她没有才艺,没有校花脸,没有某一门学科上的天赋,名字从没有出现于学校海报墙上的任何一张红榜上。
总而言之,她是个平凡到放进人群里就会自动隐身的高中女生,从不会也从不奢望成为焦点。
她觉得这样很好,自己充实就够了。
直至放学回家的路上,她才有时间与好友妍欣说说悄悄话。绘声绘色讲述一通在家养病的心路历程,妍欣当仁不让贡献诸多校园八卦,在一个完全不引人注目的话题节点,文希羽问道,“三班那个不爱说话的男生,谁呀?”
“三班?不爱说话?”妍欣并没有意识到女伴言语间的指向性,“老贾啊?”
老贾是三班班主任,也教她们数学。贾老师寡语,除去授课,能用两个字讲的绝不说第三个字,比如别的老师交待“这节随堂测试啊,把课本笔记都收一收,考试是对你们这段时间基础知识的检验,认真对待”,到他这里就是发卷。
文希羽笑,跟好友着重强调,“男生。”
“哦那老贾不算,他是男……男神。”
两个女生一同嘿嘿乐。
“还有谁啊?”范围太宽,妍欣绞尽脑汁想不出,便问“怎么啦?”
“上午我来,看到有个男生打篮球被主任训了。”文希羽做缩减描述。
“你来的时候应该在上课吧。”妍欣突然觉醒,“啊,我知道了。那谁,宗一轩。”
“宗一轩?”她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哎,你一心只读圣贤书,要打开视野多听多看啊。不过没见过他正常,他都不好好上课,估计学校都是看心情来。”
文希羽喔一声。
“但听说宗一轩初中成绩很好,还搞过数学竞赛,虽然中考没考好吧,还是高分进的咱们学校。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就是不好好学,分数一路下滑。”妍欣撇嘴,“我要是摊上这么个儿子,估计气死了。”
“那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啊?”
“谁知道。”妍欣耸耸肩,见女伴若有所思“哎哎哎”几声,“我劝你别有救浪子的想法。就三班学习委员,跟宗一轩一个初中上来的,估计喜欢他。又是送礼物又是帮打饭又是嘘寒问暖,可人家正主根本不领情。现在俩人都不说话了。”
文希羽沉沉“嗯”一声。
由于缺课太多,这学期的期中考试文希羽成绩掉到班级下游。她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老师刚说一句“高二很关键一定要顶住”,她就啪嗒啪嗒开始落泪,止都止不住。老师无奈只得反过来劝,“开学病休肯定有影响,但是没办法,你一泄气别人就赶上来了。我们都知道你很努力,你妈妈也打电话说你每天学到半夜,很辛苦。文希羽,再坚持一下,就剩这么一年半多点,老师不是批评你,是希望你……”
话音未落,办公室另一头传来哭泣声,“贾老师,我说也说了,骂也骂了,我不是个没耐心的人,可关键他拒绝跟我们沟通啊。这小子太混蛋了,期中考都敢不参加,有时候我都希望他真犯点什么事,让警察抓了去少管所好好管教管教。我真的……”
“好了好了一轩姐姐,先别激动。”贾老师嘴笨,又是递水又是拿纸,手忙脚乱。
“你先回去吧。”班主任对文希羽说道,与此同时起身朝贾老师的办公桌走去。
文希羽听到老师们七嘴八舌的安慰“孩子又不是没得救了,还有时间”“青春期嘛,总会有几个叛逆的,再说家里出那么大事,他这个年纪一时半会过不来”“一轩姐姐,咱们老师和家长都是统一战线,不能自己先放弃啊。”
掩上门,文希羽抱着期中试卷,红着眼睛往教室走。可走着走着又哭了,已经高二了,分科了,却考出从未有过的最差名次。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冲过去的就有被挤下来的,她害怕自己会成为跌落水中的那一个。她难以止住哭泣,又怕被同学看见自己的软弱与惶恐,于是低头快步冲出教学楼,直奔图书馆而去。
报刊阅览室空间小,一向无人问津,她推门直奔角落,在报刊架的遮挡下,蹲在桌子下面放声大哭。
不一会儿,视线里出现一双球鞋。顺着往上瞧,然后是校服裤子,黑色卫衣,以及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一张脸。
宗一轩皱眉看她,而后注意到桌上的试卷。他拿起一张看了看,扣过去,又拿一张,再扣过去,到第三张时,他坐下来,从校服裤子口袋中掏出笔,埋头刷刷开始写。
被他扣过去的是语文和英语,而开始写的,是数学。
他在写最后一道大题。
文希羽站起来,看到一行又一行的解题思路,以及最后出现的答案。
“你们班讲过了?”她问他。
“没有。”男生答。
“宗一轩,”她叫他的名字,“你明明会,为什么不参加考试?”
“我这些都不会。”男生摆弄着其他试卷,自嘲的口气,“再说考好考差有什么用?”
“你考好了……”文希羽话音未落,面前的人站起来,走到报刊架另一面,那张桌子上摊放着书本,他胡乱将东西塞进书包,抓起椅背上的校服,不打招呼就往外走。
像是不屑于听她的大道理。
“考好至少你姐不会伤心。”文希羽对着他背影大声说道,“刚才在贾老师办公室,她都气哭了!”
阅览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可她确信自己的话被听到了。
文希羽养成一个习惯多拿一份卷子,然后趁人不备将它们放到报刊阅览室最里面的桌子上。有时会看到宗一轩的书包,有时会看到垃圾桶里被搓成一团的演算纸,非常偶尔的情况下,桌子上会一份数学和物理的考点总结工工整整列在白纸上,像自我总结,又像特意给她看。通常文希羽会偷偷拍下来,然后回家研究一番。她没有救浪子的想法如果有,她会将自己的笔记错题本全部复印好一起放过去。她只是觉得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多拿一份卷子而已,帮人也是助己。
到高二接近尾声时,阅览室很难再发现宗一轩呆过的痕迹。反而在教学楼走廊,她常遇到他。因为不熟,遇到也不会打招呼,就像完全不认识的外班同学。
宗一轩仍是独来独往,不爱说话;她还是埋头苦读,有口皆碑的好人缘。冬去春来,盛夏将至,有时候觉得日子太慢,课间眯了一觉也才十分钟而已;有时候又觉得日子太快,黑板上的倒计时由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最终归零。那时候有梦想吗?好像有,可梦想是咫尺而具象的这种题型不能再错了,要仔细,要考上。至于未来做什么,成为怎样的人,那些都是转瞬即逝的想法,先安安稳稳把高考这关过了,其余的以后再说。
她没有再刻意关注过他的消息卷子太多,要背的东西太多,成绩忽上忽下。非常偶尔的情况下,物理老师会在讲试卷时穿插一句最后一道大题有这么难么,两个班,就宗一轩一个人做出来了,脑子稍微转转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又或者课间谁忽而说道昨天半夜起来上厕所,以为宿舍楼闹鬼了呢。走近才发现是三班宗一轩打着手电看书,真是狠人啊,一看一通宵。这样的话如同海浪打在文希羽的背上,她会被猛地向前推出一步从前那样的人都能追上来,我又有什么不可以。
那个亲近却陌生的名字不经意间冒出来,似一种老天给出的信号,文希羽承认,他在某种程度上激励了自己,又或者,激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