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心从小留短发，跟聪明文静的姐姐相比，活脱脱就是一个假小子。为这个顾为民没少骂她，说她的头像个用炸了的钢丝球，丑死了，一点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小时候的顾安心当然不敢回嘴，十几岁时胆子大了，站在凳子上说爸爸发神经，当初明明是你们为了省肥皂才让我剪短发的，现在又嫌我丑？父女两个成天吵架，有次气急了做老子的想动手打她，被老婆和大女儿拼命拦住。

乔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妈妈跟外婆外婆关系不好，也不是说见面就吵，就是不怎么亲密，每次回去过年都像在坐牢。他问爸爸，爸爸不好直说外公偏心，只能含混着用“年底了，妈妈压力大”、“外公外婆身体不好”之类的谎话应付儿子。他也是这么安慰顾安心的，十个指头都有长短，就算同是女儿，在父母那里的分量也未必一样，早接受早解脱，何必继续挣扎？

两个人少年相识、自由恋爱，他自认了解她，知道姐姐就是她的心魔。十几岁时顾凌霄跟人私奔，顾安心一夜之间开了窍，跟着爹妈学做菜、学算账、学管理，想担起责任继承家业，奈何顾为民不把她放在眼里，说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有定性，哪怕坚持了整整四年，也只换回一句无比轻蔑的“你不行”。一气之下，顾安心远走外省，临结婚前才给二老发了张请帖，顾为民在电话里把她臭骂一通，西装革履、脸色铁青地参加了小女儿的结婚宴。

要不是怀了孩子，恰好婆家没人，想请妈妈过来照顾月子，顾安心根本没打算告诉家里自己的事，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顾凌霄带着儿子回来了，顾老太脱不开身，过来住了一个礼拜就急吼吼地返程回家。顾安心彻底崩溃了，嚎啕着质问说：“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吗？难道只有姐姐才是你的孩子？为什么从小到大你只管姐姐不管我？！”

顾老太被问懵了，搂着小女儿也哭：“你姐姐没钱，在外面遭了大罪，你是没见到，那小虎仔瘦得跟猴子一样，妈妈不是不心疼你，妈妈是知道你厉害，怀孕的时候什么都不缺，大的小的都养得很好……”

最后母女两个商定，这边出钱、那边出力，老太给请了照顾的阿姨，又陪着住了一礼拜才回去带虎仔。本来顾安心已经把自己哄好了，不来就不来，专业的阿姨还更省事，偏偏年底顾为民打了个电话来，得意洋洋地宣布小虎仔不跟他爸爸姓，姓顾。

“哎呀，这下我们老顾家终于有后咯！”

??老师真的把自己哄得很好，吾辈楷模 两兄弟的纠葛从上一辈就开始了啊，搅吧搅吧，都搅成一锅粥了才好

五十三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早上摔了跤，被救护车拉到本地医院，下午医生又说要转到大城市去，除了证件、票据什么都没带，好不容易醒了，一院的医生过来简单看了看，把顾爸爸叫去了办公室。顾爸爸只好把车钥匙丢给顾寅禹：“妈妈下了班才能赶过来，今晚就先给外婆买点便盆毛巾凑活着用吧，哦，还要买点卫生纸啊水杯什么的，一会儿要是我没回来，乔丹记得给外婆打晚饭。”

说完冲周玉京抱歉一笑：“妹妹坐，快坐吧，那里有水果，饿了就自己拿一个吃，叔叔先去忙了。”

顾寅禹拿起一只火龙果，想一想，又换成橘子塞到她手上：“晚上要直播吗？”

原定后天才会回来，所以这几天都没有安排直播工作，她握着橘子摇摇头，他明显松了口气：“那等下我们一起吃饭，今晚我估计要在这里陪床，吃完了先送你回去。”

等他们走了，偌大病房只剩五个人这是一个双人间，隔壁病床上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卷毛阿姨，胳膊上吊着石膏，据说是骑电瓶车时出了车祸，被突然转弯的汽车别了一下，连人带车摔进了绿化带里，她人比较机灵，知道用手撑一下，否则伤势更加严重。

手臂受伤，手机都不太能玩，阿姨的老公充当人体手机支架，举在半空让她玩：“醒了就好，医生说只要醒了危险就过去了。”

这很明显是安慰人的话，乔丹捧场地笑了笑，从果篮里扒拉出一个苹果，想切但找不到刀，只好洗干净了递过去：“是啊，人醒了就能安心了。”

回头见周玉京拿着橘子迟迟不吃，干脆给她把皮剥好。

他的动作太熟稔，卷毛阿姨的八卦之魂迅速点燃：“刚才那个是你哥哥还是弟弟？这个小姑娘是……”

“哦，那是我表哥。”

不是，后半个问题为什么不回答？阿姨和老公对视一眼，都觉得虽然被叫做妹妹，这俩孙子的眼神都不像是看妹妹的眼神。

刷了一会儿抖音，躺在床上合眼休息的外婆忽然爆出一句：“这是我孙子的女朋友。”

周玉京：“……”

乔丹：“……”

卷毛阿姨：“……？”

说她认人吧，孙子能认成女儿，说她不认人，脑子却记得这是孙子的女朋友。阿姨老公马上搭腔：“哦哟，那你好福气哦，小姑娘一看就聪明又懂事，知道外婆生病了，马上就来看你了。”

“大孙子还是小孙子啊？你们家两个孙子都长得一表人才，跟我们家那个癞皮儿子完全不一样，我儿子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书么读不好，女朋友也找不到，可愁死我们了。”

Jordan 随便应付了两句，没再说话，周玉京默默吃着橘子，她其实可以大方承认，说自己是顾寅禹的女朋友，然而乔丹戳在眼前，那几个字硬是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乔丹起身去医院食堂给外婆打饭。周玉京给七旬老太把病床摇起来，小桌板支好，老太太靠在枕头上，恍惚来了一句：“……我也不记得了，反正你是我孙子的女朋友。”

乔丹回来时天已经黑透，外婆胃口还行，吃了半碗饭、喝了一大碗黑鱼汤，还吃了大半根香蕉。隔壁床的阿姨玩儿累了，她老公把脏衣服都收拾好带回去，两个病号一齐躺在床上听小说。

怕打扰病人休息，乔丹和周玉京并排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入夜后气温逐渐降低，医院的消毒水味也总是给人冷冰冰的感觉，他去开水房倒了两杯热水：“顾寅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然先给你叫个外卖？”

“没事，吃了点水果，现在不太饿。”

接杯子时两人的手指碰了一下，J 老师大吃一惊：“你手怎么这么冷？”

“生理期本来就……”住院部人来人往，他一时找不到热水袋，居然直接把她的手握进自己手掌心里，这下周玉京也惊了，“你干嘛！”

这个反应让乔某又气又好笑，他都数不清这几天生了多少场气了：“你知道小三是什么意思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有人做贼心虚、明显顿住：“我以为你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不论他的嘴巴、眼睛如何表达爱意，乔丹很少主动跟她发生肢体接触，时间久了，她也渐渐忘记这一茬哪有喜欢对方还搞相敬如宾那一套的？

“那只能说明我这个人比较有原则。”

说归说，Jordan 还是用外套把紧扣着的两只手盖住了，从远处看他们仿佛只是并肩坐着。

适应了一会儿，周玉京的心跳逐渐平复：“那你现在没有原则了？”

乔丹的耳朵微微发烫，但还是输人不输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希望我有原则还是没有原则？”

“……”

趁顾寅禹没回来，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多嘴提醒一句：“你知道你今天出现代表着什么吗？”

“代表什么？难道露个脸就一定要结婚吗？”

“难说。顾寅禹也许知道你就是过来关心一下，我大姨姨父肯定不会那么想。”

外婆化险为夷，平安度过这一关就算了，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搞不好就要在病床前催婚。

周玉京扭头看他：“你很期待我拒绝你哥是不是？”

“那你打算嫁给他吗？”

“……不。”

结婚是一件太严肃太郑重的事情，先不扯财产之类的东西，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计划结婚，也只会在自己和对方都准备好了的情况下结，现在离婚这么难，她不能也不会把这件事当成儿戏。

大概是觉得气氛太沉重了，乔丹捏捏她的手，转口换了一个话题：“你为什么答应来看我外婆啊？我以为你不会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