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吃，”也许是心里有鬼，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你吃肉就行。”

沉默了十秒钟，满室湿润的空气里周玉京率先打破僵局：“你非要这样吗？”

乔丹又不是傻子，她不信他没猜出来明晚已经有了安排。

“我怎样了？”J 老师握紧手机反问回去，“我不像你，我从来不装傻。”

这句话无异于当头一棒，周玉京目瞪口呆、张目结舌，正要反驳我装什么傻了，立刻被乔丹一句话炮轰回来：“你为什么不敢直接告诉我，明天你跟我哥有约了？”

喜欢是什么？在乔丹看来喜欢是大脑在特定情境下编织的一场美梦，梦总是会醒的，所以享受当下即可，不要去纠结什么未来、什么永远，也不要试图刨根究底，总想着挖掘和探寻对方真正的样子以他自己为例，真实往往意味着丑陋，并不赏心悦目。从小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装开朗、装外向就能得到妈妈的夸奖和笑脸一直到长大成人的现在，他总是极力避免在亲近的人面前露出本来面目，除了上次被她点破嫉妒顾寅禹。

嫉妒可不是什么好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当时自己的嘴脸有多不堪，然而她的反应正常到让他觉得也许，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他开始试着走出那场绵延不绝的、下了十几年的雨。

狗友叹着气锐评：“你这样真的很像一个自以为是、挑拨离间的奸角儿……”

“你觉得我不应该把话挑明？”

“……你觉得自己很该？不儿，你这个反问句是几个意思？？”

熊猫鲸和表哥第一次见面时狗友也在现场，在他看来这不就是典得不能更典的见色起意吗？这两个人的性格、三观南辕北辙，分手是迟早的事。问题是在两位当事人反应过来之前，这种话怎么也轮不到局外人去说啊，这下好了，彻底变成狗血三角恋了。

狗友唏嘘了两句：“你就不能忍一忍，等他们吵架了再趁虚而入吗？我记得你们熊猫鲸最讨厌被人管头管脚了吧？小心再被拉黑啊你。”

拉黑倒是没拉黑，就是一连好多天没给他好脸色看，陈蕊问他要护照办签证时脸色奇奇怪怪的，不过她这个人一向谨慎，愣是没有多问。

最近顾寅禹也透着古怪，五一两个人都没回家，外婆想念乖孙，寄了两大箱亲戚种的樱桃来，统一发的顺丰冷链，怕路上闷坏了。结果一向很爱吃樱桃的顾寅禹居然没收，说自己工作太忙，叫了个跑腿送了半箱到他家。更离奇的是几天后乔爸爸来医院复诊，发微信说在医院看见了顾寅禹。

一开始乔丹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生病了？”

“不太像，跟一个穿西装的男的站在一起，俩人好像吵架了。”

就顾寅禹那个死要面子的老好人脾气，能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发火，事情绝对小不了。乔丹打开表哥朋友圈唰唰翻了一会儿，没找着什么符合条件的嫌疑人。好在网络足够发达，没几天他就在一个本地吃喝群里刷到了答案打码小视频的标题是《哄堂大孝了家人们，老父亲在医院声泪俱下恳求儿子，儿子白眼一翻扭头就跑》，视频的清晰度不高，但依稀能够认出两位男主角的身型音色和衣着打扮，乔丹很快意识到那个西装革履的“老父亲”绝不是人到中年心宽体胖的大姨夫。

大脑当机了一会儿，他把这个视频转发给顾寅禹，附加一个加红加粗的 emoji 问号。

很快顾寅禹回了电话过来：“我正在处理这件事，你注意保密，千万不要让你妈、我妈或者外婆知道。”

“所以他真是你亲爹？？他回来干嘛来了？？那个门牌是移植科吧，他要挖你的肾？？”Jordan 心说这也太无耻了，他都多大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好意思让三十不到的亲儿子割一颗肾给自己？？这脸皮比地壳都厚。

一连串的问号打得人头都晕了，表哥耐着性子解释：“不是他自己要用，是他的女儿，他应该是傍上了一个北京的富婆，那边亲戚都找遍了，没有合适的，就想起我来了。”

器官移植这个事看天看命，不是有几个钱就能解决的，有的人排几个月就遇到合适的，有的人苦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也轮不上一例，他爱女心切，大概也是真的没办法才会出此下策。

顾寅禹的心里有点泛酸，又硬起心肠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他们根本没有相处过，比陌生人都不如，谈何亲情父爱？

乔丹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站在他这边：“我知道了，我会让我朋友把视频删掉，尽可能不要再传，但是估计已经有人发到网上，万一大姨他们刷到你别赖我。”

“好，”顾寅禹清清喉咙，“……还有京京，我没跟她说过这件事，你记得也别在她面前说漏嘴。”

哦嚯！

心疼小脑斧

越来越精彩了，感觉两个人都走出了最开始的刻板印象呢，心疼??，??也很纠结，J倒是越来越坚定了

四十五

不可避免的，乔丹被那两个字蛰了一下，他很清楚地知道顾寅禹特意提起这个称呼是为了什么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在向他宣示主权。中式家庭似乎总是这样，一切矛盾、纷争必须被掩盖在和平的棉被之下，面上永远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团和气的。

乔丹不讨厌这种做法，恰恰相反，他隐隐有些感激，感激表哥的体面人属性为彼此保留了一些余地，好像他们还可以继续做一对疏远又亲近的兄弟。而当感激褪去、电话挂断，他又控制不住地感到窃喜，窃喜顾寅禹不够了解她，乔丹看着屏幕心想，周玉京的边界意识和自我意识一样强烈，她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但她绝对接受不了被男朋友当成“外人”。

夜幕降临，周玉京正顶着两只熊猫眼在新公司的会议室吭哧吭哧吃外卖入职不到两个月的主策划接到了更好的 offer，当天就提了离职，招到合适的新人之前周总不得不暂代其职，连轴开了好几天会。《光明之城》2.0 被定位为一款游玩时长 5-6 小时的策略 RPG，核心玩法是通过收集信息获取资源，继而升级进入下一张地图，比如第一关卡的目标就是利用偷窥系统离开被大水包围的小区。

主程的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出头，短发皮衣、耳钉红唇，说话做事非常干脆：“那就先做个垂直切片看看效果？”

所谓垂直切片就是最小的可独立运行的游戏单元，一般用来验证核心玩法是否丝滑、功能是否流畅，以减少后期的开发风险。

“其实我们可以加一个双人模式，毕竟行李箱的空间有限，两个人能解锁更多资源组合，玩家的探索热情也会更高一点。”

一直沉默干饭的主美推了推眼镜：“那把行李箱做大一点呢？”

老板已经决定保留 1.0 的丑萌风格，不过要做得更加精致可爱，还想把人物全部变成小动物以减少过审风险，不过这个暂时没有确定，得等切片做出来再说。

几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主美的脸一下就红了，小心擦了擦嘴角的红油：“我的意思是，虽然是末世背景，也不一定非要把气氛搞得那么严肃吧？可以设计一些可爱但没什么用的小道具，比如花、毛绒小熊、小金鱼什么的。”

越说声音越小，她工作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从前司来到这里，主要就是看中了 hr 承诺的全女班底，加上老板年纪很轻，也许会比较好相处。

周玉京唔了一声：“我是觉得这个设计很可爱啦，但是真的会有人逃命的时候带着小熊吗？”

紧接着她又想到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争议点，可以拿来引流。

“人不能只靠物质活着啊，”单纯的主美当然猜不到老板邪恶的大脑都在思考些什么，见她没有反对，啃着鸭掌嘿嘿讪笑两声：“精神动力也是动力嘛，实在担心的话给这些道具做一点小功能呢？比如发光、唱歌什么的。”

主程不是很赞同这个想法，但也举着筷子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恋爱支线也可以用上。”

行政妹妹陪聊了二十多分钟，看这几个人聊来聊去都是在聊公事就知道彼此都没熟络，多少有点放不开，她想了想，边挖酸奶边抛出话题：“老板，如果是你的话，逃命会带什么啊？”

打电话前周玉京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逃命……干净的药物、食物、淡水肯定要带，社会秩序彻底崩坏的话，防身武器也属于必需品，其他好像就没什么了？背着电脑和手柄肯定赶不了路，再说那会儿没网，不过是徒增负重；存款什么的多半带不走，换成金子吧目标又太大，容易被杀，还是算了……

嘟嘟两声，电话接通，从嘈杂的背景音判断顾寅禹应该还没下班，周玉京看了眼手表，故作夸张：“天了噜，你家这个月的电费应该超级少吧？”

他被她逗笑：“最后一个多月了，到八月份应该就忙完了。”

“那正好，我正打算问你呢，九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东京玩呀？我要参加那边的一个展会，李婧说好久没团建了，天天在我耳朵边上念经，我就想不如大家一起去，多玩几天再回来。”

出乎她的意料，社畜没有一口答应，反而迟疑了一下：“……你们玩吧，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九月可能走不开。”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