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安静的要命,邱应嘉不爱读书,要不是褚秋绪人在这里,他断然待不下去。夜色已深,闭馆音乐悠然响起,早已烦闷的少年紧忙拽着褚秋绪去还书,顺势与她十指相扣。褚秋绪不满邱应嘉擅自把她的书拿走,绷着力气挣扎几下,倏地瞟到一道黑影,她转过头,那道黑影便不见了。
“怎么了?”邱应嘉问。
“没事。”褚秋绪笑了笑,不再挣扎,反而用食指摩挲邱应嘉的手骨。
火气正旺的少年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挑拨,他牵着褚秋绪往晦暗的地方走,拔高的路灯被茂密的树叶遮蔽,树荫底下影影绰绰,不近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两个人。
邱应嘉低头同褚秋绪接吻,唇舌交缠,两人气息融在一起。褚秋绪今日异常温顺,任由少年在她口腔肆虐,甚至发出暧昧的嘤咛。还是邱应嘉先受不住,警告性地叫了褚秋绪的全名,还想再说什么,便被褚秋绪用唇堵住。
良久,两人彻底分开,邱应嘉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说:“今天这么主动?”
褚秋绪双手背后,好似无意地往一旁眺了眺,她轻笑:“时候不早了,回家吧。”
邱应嘉最恨褚秋绪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动情的人只有他自己,但他毫无办法,在褚秋绪面前,他除了缴械投降做不得任何的事,因为他清楚,面前的女孩较之多情,好像无情更多一些。
“我送你回去。”
“不用。”褚秋绪直接回绝,没留任何余地的说了声再见。
她还穿着校服,宽松的袖口中一道雪白的皓腕探出,随意摸了一把绑得很高的马尾,它维持的时间长了,皮筋有些松垮,有几缕碎发垂落下来,褚秋绪索性将皮筋摘下,黑瀑似的发彻底没了束缚,柔软地搭在后背。
有人跟着她,她知道,那个人是谁,她也知道。她现在很兴奋,像是饥饿数日的孤狼忽然锁定了猎物,那只猎物却毫不自知。
夏季的蝉鸣分外聒噪,褚秋绪走路走得极慢,十多分钟的路程,生生走了半个小时。她哼着歌,把那只暂时失去使命的皮筋缠绕在指尖,毫无道理的,好像她本来就需要类似的外界刺激,所以哪怕她的手指充血,勒出细痕,她也毫不顾忌。
除去在学校时,周慈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跟在褚秋绪身后,这不足十米的距离,只要褚秋绪回过头,就一定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胡乱地猜想着,褚秋绪是否知道他的姓名,是否知道他们同住一栋楼里,是否知道他已经像着了魔的信徒一般追随她数日。
褚秋绪进入了窄小的楼梯,周慈等了一会才跟进去,他越过门槛,年久失修的声控灯忽闪几下,周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抬头,褚秋绪的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好近。
干裂的唇被撕破了皮,周慈浑然不知,直到铁锈味渗到了嘴里,他一边数着台阶一边嘬吸着那块皮肉,与褚秋绪保持着一个拐角的距离。
忽然,褚秋绪回过头,周慈猛地反应过来,后背紧紧靠在墙壁,他感觉到冷汗从脖颈滑落,痒痒的,像是一只轻飘飘的飞虫在爬动。寂静的楼道里,唯有树枝上的蝉鸣从排风口处灌了进来,但周慈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心跳犹如擂鼓,令他阵痛、耳鸣。
他的灵魂一边痛苦一边狂欢,身体僵得像是蝉蜕出来的壳,他甚至不敢呼吸,也不敢抬头,只紧紧盯着幽绿色的安全出口。楼上的声控灯暗下,他卸了力气,直觉告诉他,褚秋绪已经回去。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心间,周慈肩膀都没了支撑力,他小心翼翼地登着台阶,安静又缓慢地走在褚秋绪走过的位置,直到他踩到一个东西
他几乎是瞬间便抬起脚掌,然后蹲下身来,膝盖猛地磕在地上,这声音足以让声控灯亮起,它如同一个光环,就罩在周慈的头顶,膝盖的疼痛不值得让他分神,周慈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个微微卷曲小玩意。
那是褚秋绪的皮筋,是周慈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扎起马尾的那只。
难以置信,他竟然被上帝眷顾了一回。
第14章 番外三
周慈发了一次疯。
他在工作时忽然掀翻电脑,抡起实木椅子往显示屏上死了命地砸,机箱免遭其难,铝制的外壳干瘪下去,里头的零件应该被破坏得稀烂。他周围东西没一样是幸免的,连裱在墙上的奖项都被开了个洞,细碎的裂痕蔓延开来,然后不堪重负地彻底碎裂。
大门咚咚直响,掺杂着叮咚的门铃,急促地叫了醒他。
大概是邻居或者楼上楼下的住户听到了动静,周慈没有理会,脱了力般坐在地上,呼吸都脆弱起来。
他的手被电脑桌上的螺丝钉划破了,鲜血涌出来,弄脏了他的白色睡衣。他没有处理,任凭虎口处的痛觉连同太阳穴一起撕扯他的神经。这屋里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够让他破坏了,他成了其中可以活动的废品,一具没有任何意义的行尸走肉。
手机铃声在他耳侧绕,锲而不舍,停了几秒便又会继续打来,周慈躺在地上,冰凉的地板令他逐渐镇静。他想,那通电话应该是白冰,除了白冰,他的电话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拨打。
周慈没有想要接通的意思,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
方才的大闹好似人类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周慈忽然丢了生命力,他眉头皱着,眉上的疤狰狞。
那是凸起的一道烂肉,别人见他第一面时眼睛总会最先落在那里。这道疤确实骇人,不知为何,它明明只是一道两厘米的线,有时瞧着却是通红的一片,这让周慈看上去不好相与,所以白冰试图给他化妆或带他去做疤痕修复,但都被他回绝。那是褚秋绪留给周慈的唯一一样东西,丑陋的、刻在心底的、饱含恶意的伤疤,将十余年的爱恨情仇凝聚其中
周慈一生都耗在这里。
他想起那次与褚秋绪的分别带着永不往来的架势,如今半年时间过去,他们真就没有再见一次。
白冰原本正在工作,忽然接到小区的投诉电话,立马从单位赶了回来。外面的人砸不开门,里面的人没了声息,周慈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通的状态。白冰急得手心直冒冷汗,到了楼下,连下降中的电梯都没有等,便直接踩着五公分的鞋跟爬上了七层。
里头没有动静之后,外面的人渐渐散了。
白冰摁指纹时手指上全都是汗,摁了几次都不成功,又颤抖着去摁密码,失败了两次,第三次才把门锁打开。
偌大的房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声响都没有。
白冰从未如此害怕过,她把被攥得变形的手包丢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径直往书房走。她看到自己摆在电脑桌上的小多肉被摔出来了,特意挑选的陶制小花盆碎得彻底,黑褐色的泥土散落一地。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几步,看见屋里的人躺在地上,腕上的鲜血涌了一片。这一刻,白冰的呼吸仿若静止,自杀,割腕自杀,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她僵硬地迈开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陶片都来不及避。她叫周慈的名字,周慈没应,他明明是睁着眼的,可他眼神空洞,好像什么都望不到了。
入目的红太过刺眼,白冰慌了心神,曾经学过的急救常识都被抛之脑后,她摸上周慈喉结一侧的颈动脉,温热的、搏动着的一条血管,好像是周慈仅存的生气。
她这才想起拨打急救电话,救护车往这边赶,通线员教她如何急救,她想用绑带捆扎时才看清周慈的伤口并非在腕上,心中久悬的石头落了大半,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周慈病了,需要看医生,可他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活脱脱的将死之人,神仙都救不了,她更不行。
她攥住周慈的另一只手,轻声唤他的名字,没想到周慈眼睛眨了眨,竟把目光投向了她。只一秒,周慈眼圈便红了,他茫然的、无措的,眼神纯真万分,带着几欲满溢出来的委屈,他目不转睛,就那么瞧着白冰,第一次回握住她的手。
周慈嘴唇微微开合,呢喃着什么,白冰听不真切,她伏趴下身子,耳朵凑近周慈的嘴边。
“秋绪……”
周慈声音带着哽咽,是白冰鲜少,甚至根本没有听过的,他眼圈的泪颤颤巍巍,带有决堤之势,却仍固执的不肯落下,他用指腹轻轻划着白冰的掌心,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褚……秋绪……”
白冰跪坐起来,泪断成线。
救护车来后,两名医护人员把周慈抬上担架,周慈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除此之外,他没半点不配合。白冰发现,他眼底竟然有光亮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棵稻草,希望、企盼,全都寄予其中。
她想,周慈不是无药可救,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