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他这伤不至于叫救护车,只是……”一名小护士欲言又止。

书房是什么模样他们全都见了,一个人发疯发到这种程度,怕是真的疯了。

“我知道。”白冰低声回答。

救护车的警笛循环反复,不停地响,到了现在,白冰竟然冷静下来,她没有表情,与周慈对视着,脸上的泪已干涸。她知道,周慈该去的是精神科。

周慈的手伤到了肌腱,要好生养着,医生将他的伤口缝合后,白冰立马办了手续,把周慈送到了四院。那是市里最好的精神病院,如果是平常,周慈一定不会去的,可他现在却非常配合,极度信任又极度依赖地把自己交付给她,什么都不畏惧了。

医生给周慈注射镇静剂之后,周慈很快昏睡过去,白冰这才得以将早就麻木的手抽出。她穿着单薄的针织衫,枯树一般站在瑟瑟冷风之中,一颗心连同裸露在外的肌肤一起凉透。镇静剂的剂量不大,但周慈一夜都不会醒来。白冰叫车回了家里,收拾那堆狼藉直到凌晨四点,又折身去厨房熬粥。

她望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砂锅清粥,也开始打怔。她想,周慈是最不珍惜自己的,他砸了电脑,也毁了机箱里那枚小小的内存条,日日夜夜的心血,声名与金钱,他都能抛了。他不疼自己,不疼她,也不疼……

他们共同的家。

在这偌大却仅有她一人的房子里,白冰再难撑起所谓的体面,她手一松,汤勺摔到地上,自颈部断了。那是她强拽着周慈一起买得餐具,那时她劲头正盛,少女怀春,多美好的梦都做过,而现在,她累了,疲惫感如同黑夜一般笼罩她、吞没她,她逃脱不得,只能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女人的脆弱往往只是这么一瞬,感情便好像破溃了一道不可复原的裂痕,和周慈在一起后,她都忘了自己也是被父母疼爱的娇娇女,她的父母早就教过她如何及时止损,可她却偏偏要在这求而不得的爱上犯起迷糊。她何尝不懂那个道理?遇上搞定不了的工作,她都知道撂挑子不干,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怎么就不知道把这份爱也撂下呢。

发小是凌晨五点过来的,见了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白冰老老实实听他骂完,又叫他去看看书房里的电脑还能不能修。发小虽然怒其不争,但还是帮她看了。

白冰说,至少要把内存条里的数据要导出来,那里面全是周慈的心血。

旭日东升,白冰拎着保温壶去了四院,看见有穿着病号服的老人正站在人工草坪上打太极,她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才去病房。周慈不知何时醒的,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清晨橘黄的太阳映在他的瞳孔,没任何温度,反而是冷的。他的床位被护士调成40°,坐躺着,还算舒适的样子,至少没被约束带绑住。白冰鼻头一酸,眼泪又要落下来。

“周慈,喝粥吧。”

周慈转过头,看到白冰,枯木逢春般露出个笑来。

“秋绪,你去哪了?”

他笑着,眼圈红了,分明难过至极,却偏要挑个无关紧要的事说。

这半年时间,白冰原本以为周慈好了,他愿意把褚秋绪从自己的世界剥离,自然是一个好的开端。可她现在才知道,周慈哪里是把褚秋绪剥离出去,他是把褚秋绪藏起来了,日复一日的自我催眠,于是这个名字便成了别人碰不得,自己也碰不得的禁区。

现在,一切都被反弹回来。

见白冰不说话,周慈又说:“医生给我配了药,我不想吃,可我怕你不高兴……”

“要听医生的话。”

“好。”周慈得到指令一般,重重点头。

白冰见周慈舀着那粥,起身想走,周慈立马把汤匙放下,他问:“秋绪,你要去哪?”

“屋里闷,我想去透透气。”

周慈紧紧攥着被子,小心翼翼地说:“我也想透气,可不可以和你一起?”

他这模样太像害怕被再次抛弃的小孩了,白冰眼泪快要憋不住,她不敢眨眼,只僵硬地摇头,她说:“不可以,你只能待在这里,如果不听我的话,我以后就不来了。”

“别……”周慈着了急,他坐直身体,手指扒着床沿,“我会听话……秋绪,不要不来,求你……”

白冰胡乱点了点头,转过身的一刹泪如雨下,她尽力将门轻轻阖上,从雾面的玻璃望向病房里面。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周慈了,现下一夜未眠,不觉有困意,只是眼睛胀得发疼。

她推开沉重的铁门,坐到空荡的楼道,这里空无一人,更加寒冷。她拿出手机处理好友消息,处理完毕后,手指在通讯录那页拨了又拨,终于找到一个名字。白冰深吸一口气,还是摁了拨打键,等待音分外漫长,在电话马上就要自动挂断时才终于被接通。

“喂?”

如此漫不经心的一声,白冰闭上眼睛,“褚小姐,您好,我是白冰,不知您今天是否有空?有些事……我想和您当面谈一下。”

褚秋绪一愣,反应了两秒,才想起白冰到底是哪位,她把这个名字和另外一人联系起来,有些意外。那次分别并不体面,即便说他们是彼此的仇人也不算过头,不过,她还是实话答道:“白冰小姐,不好意思,当面谈怕是不可能了,我正在外地出差。”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褚秋绪耐心等待了一会,刚想挂断,便听见白冰说:周慈病了。

她先是觉得可笑,周慈病了,不去找医生,找她做什么?

“抱歉,我不能提供帮助。”

白冰不顾褚秋绪的冷淡,自顾自道:“他得了双相情感障碍,昨天躁狂抑郁发作,摔了家里的东西,伤了自己,还出现了幻觉……”

褚秋绪顿了一会,回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把我当成了你,他叫我秋绪……褚秋绪,如果你有一点良心……”白冰哽咽,难以说出话来,过了半晌,她整理一番措辞,继续道,“他把我当成你,在救护车上一直攥着我的手,直到医生给他打下镇静剂,褚秋绪,你知道他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如果你的心是肉长的、是红色的……不,褚小姐,算我求你,我求你去四院看看他,他很想你,想到疯了……”

想到每夜要吃两片地西泮才能入睡,想到利器割到手上也不会觉得痛了。

周慈身上的伤疤那么多,白冰舍不得让他再落下一道。他活得太苦,白冰打心底里疼。

电话挂断后,褚秋绪继续处理工作,还抽出时间和合作方见了一面,她忙碌了一天,夜里回到酒店,站在窗边点了支烟抽。

疲乏随着烟圈散开,心中埋着的那点子燥意一股脑涌了出来。

病了……

褚秋绪早就知他病得不轻,从前借此大骂过,侮辱过,偏偏没往心里去过,她总觉得周慈变成这样,是自讨苦吃,是活该。一个人若是想自己折磨自己,是没人可以拦住的,褚秋绪踏入过这样的怪圈,哪怕及时抽身了,也留下了伤痛,周慈偏执了这么多年,怕是被磨得连骨头都所剩无几。

人纠结得多,活得就不快活,褚秋绪本想彻底忘记那通电话,可眼前却闪过周慈那张脸来。

周慈总爱皱眉头,苦相重,看面相的都说他没福气,后来眉上落了疤,在媒体照片上添了几分凶。褚秋绪没特意关注过他,只是他这段时间确实声名鹊起,写的书都在书店都摆在最好的位置。当初签售会轰动一时,褚秋绪自诩放下,还托朋友买了一本,只是那本书到了自己手上后便被撕毁。

他们之间总归带着恨,念不了陈年烂谷的旧情。

褚秋绪出差耗了大半月的时间,几位好友给她接风,相约喝了顿酒,褚秋绪不迷恋醉酒的滋味,小酌几杯,便不再喝。几人畅聊后半夜,归家时都叫了代驾。

“您要去哪?”

“四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