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害怕我变回一个正常人。”

褚秋绪又点了一支烟,睫毛垂着,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随你吧。”

她把微型摄像头从包里掏了出来,扔在了周慈身上,又叹气道:“我不同你计较,把视频给我,你去当你的正常人,你去和正常人在一起,周慈,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把视频给我,好不好?”

这是商量的语气,褚秋绪很少这样说话,周慈觉得稀奇,他扯着微麻的舌头,没顾上一下一下的阵痛感。

“秋绪,我很好奇,你是害怕付还离你而去,还是害怕我把你和付还的腌臜事儿公之于众?”

“我怕这档子破事影响我的快活。”

烟雾袅袅,褚秋绪半点都没掩饰自己的功利,这世界上,有人敬畏她,有人嫉恨她,这证明她活得好。这与付还没多大关系,她只是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安于现状了,不想再有半点改变。

周慈捻着她的发尾,“我不想你快活。”

“你想和我对着干。”

褚秋绪看着他,葱白似的手指折着香烟,蓦地笑了一下,压低嗓子骂了他一句“白眼狼”。

可不就是白眼狼吗?房给人买了,人脉也送出去了,人家在你面前装乖,转头就给你下绊子,要和你对着干了。褚秋绪从前没把周慈当个人看,现在倒觉得自己对他已经够好了。她更觉好笑,心里也纳闷,怎么到了这个份上,倒像是她自己倒贴呢。

“大年初一,我送你去西区的那回,说是为了何小冬吧,又不止是为了何小冬,”褚秋绪摆弄着烟盒,不甚在意的说,“那天李辉在你车上发现了个备用机,破解了密码,里头有你和何小冬的通话记录……你还记得吧?我问过你。”

她把话几乎挑明,“何小冬的父母怎么也不信他是自杀,狮子大张口,问我要几百万,我原本想打官司,后来却把这事平了,周慈,你仔细想想,我是因为什么?”

两人久别重逢,褚秋绪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真心,不然那几百万怎么可能抵消得了一条人命呢。

周慈输了那么多回,现在赢了这么一次,却不敢信了,他把舌头往上牙膛上抵了抵,原先的烫伤没好,舌头上那股子麻木的痛也跟着剧烈起来,但他好像感觉不到。

他回复褚秋绪:“因为你这么多年,再没有遇到一个像我一样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傻子了。”

“算了。”褚秋绪耸耸肩膀,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清明将至,褚秋绪把自己的心情不好归结于此。

褚秋绪提前给付还打了个预防针,说是车上被人偷录视频,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他们两个就已经登上了头版头条。付还没怪褚秋绪,他似乎永远靠谱,提前联系了媒体朋友,让褚秋绪放宽心。他还问褚秋绪,怎么和那个康桥断了。

褚秋绪答:“人家知道我三心二意,水性杨花,不乐意了。”

她这段时间时常去长相思喝酒,阴差阳错的认识了邹显启,那是一个年逾四十的大叔,比褚秋绪大了一轮还有余。四十岁的男人也有好处,成熟稳重,阅历丰富,平常相处,褚秋绪罕见的能被制住。邹显启不轻浮,和褚秋绪平常接触过的人都不太一样。褚秋绪常常和他做些发乎情止乎礼的举动,也挺有趣。

清明那天,褚秋绪真的没有去看付常蔚,她破天荒的喝多了,大醉酩酊,没有知觉的那种,她被李辉辉扛着送回家里,从凌晨一觉睡到傍晚。

醒来再看手机,牛鬼蛇神全来催命了。

看见推送来的头条新闻,褚秋绪头晕目眩了一阵,又很快冷静下来。这段时间她像是在等待凌迟,过程虽然难熬了些,可真到了那时候,手起刀落的,刮下第一刀时就已经麻木了。

众人都知道了付还婚内出轨,都知道褚秋绪是不要脸的小三,转圜不了了。

李辉辉比褚秋绪要着急得多,“姐啊,这可怎么办……”

所以说,做的亏心事太多,还是会遭报应的。

一个懦弱久了的人,有朝一日真正勇敢起来,好像都带着不死不休的架势了。

褚秋绪可不知道周慈到底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才敢跟自己彻底闹掰,她只知道周慈就是她的劫她的怨,选了这么个晦气的日子,指定是想让她更加堵心呢。

褚秋绪还是太小瞧周慈,没成想他还真能掀起风浪。

付还安慰褚秋绪,说是对家搞出的鬼,他们早就有这心思了。可褚秋绪知道,没有视频,就不会有这些个烂事了。

最开始爆出这事儿的报社没什么名气,但里头有一个记者,是白冰的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褚秋绪现在才终于后悔,整清楚自己是引火上身,自取灭亡。其实这事还没彻底发酵时,付还已经找人压下,可公司对家嗅到了苗头,紧抓着这点舆论不放,然后便是越闹越大,人尽皆知。

那视频就是铁证,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地方,这事影响挺大,褚秋绪自己转了股份,递了辞呈,还跟付还没几分真心的说了句抱歉。她的这句抱歉,仅仅是因为那视频是从她车上出来的,付还也知道,闹成现在这种地步,他怪不了任何人。

毕竟那时是他执意要和褚秋绪在一起。

褚秋绪最终还是去墓园走了一趟,深更半夜的,远远看见有一个人在烧火,影影绰绰的身影,看不真切。褚秋绪不信鬼神之说,走近了,看见周慈拿着她和付还的照片在那烧,甚至还有康桥和何小冬的,厚厚一沓照片,什么表情都有,什么姿态也都有,那一瞬间,褚秋绪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你他妈疯了!”

从小到大,褚秋绪从没像现在这么气急败坏过,她把那火踩灭,提着周慈脖领子往车里拖,她把周慈扔在后座,拿着价值不菲的真皮背包往他的头上磕。周慈满头都是血,愣是没吭一声,一双眼死死盯着褚秋绪,仿佛今后再也瞧不到了。

周慈抹了一把渗进眼里的鲜血,愣住。

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闷闷的笑,骨骼都是生疼的,但他快活,因为褚秋绪的眼泪,他终于尝到了。

竟然是苦的。

周慈常常觉得褚秋绪是拥有美妙歌喉的塞壬,而他则是被塞壬歌声迷惑了心智的航海者,他无法做到耳不闻眼不见,只能像奥德修斯一样用绳索将自己捆绑在桅杆上。

没有人能救他,他的船只已然触礁,海水缓缓渗透底板,不断拍打的海浪像是正在进行死亡倒计时。

周慈放弃了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仅剩下两种不甚体面的死法,一是醉死在他对塞壬近乎癫狂的迷恋中,二是溺毙在他坠落深海前的无谓挣扎里。

这是一场死循环,不论哪种结果,对周慈来说都一种是折磨。

白冰来看过周慈一次,看见他眉上两厘米长的伤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

“怎么弄成这样的?”白冰带着哭腔,没敢说这个程度指定会落疤。也没敢说落在脸上的疤,叫毁容。

那时周慈正在对着电脑码字,说是摔了一跤,磕碰到了铁丝上。白冰要带着周慈去医院,生拉硬拽都不管用,只能找出个医疗箱给周慈上药。白冰觉得,周慈真挺倔的,从前读他作品的时候就稀奇,怎么有人能这么拧呢?几年如一日的写那点东西,几年如一日的写那一个人。白冰现在才看清,他的文字就是他的魂,都是一体的。

白冰爱上他了,想领着他见爸妈,想把他带回家过日子。

她发小儿说,她和周慈不合适,上次见了一面,感觉周慈就像个闷葫芦,能一天都不说话。白冰不在乎,她都已经在想家庭问题了,她琢磨周慈虽然学历不高,但好歹也是一个文学贡献者,她们家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开明人,一定会喜欢周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