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夙这才坐直了身子,摆出副正经的神?色,“首先是我们的身份。”
“我是虞阳崔氏的三公子崔子榆,崔和颂是我的管家,雷兴达是车夫。”他顿了下,目光扫过柳玉兰时略有闪躲,很快落在了另两人身上,“柳姑娘假扮我的爱妾,你们则是她的兄长和妹妹。”
“我外出游历的路上,碰上柳姑娘,而后色令智昏,听了枕边风,所以要送柳氏兄妹一间绸缎铺子,这才来了嘉水。只是我是个纨绔子弟,对生意一窍不通,只想着送礼了事,所以找上了郡守。”
“如何?没问题吧?”
见众人无异议,庚夙这才继续往下计划。
“若无熟人引荐,我们贸贸然上门也见不到郡守的面?,且在这城中打探几日,若能寻到旁人做筏子最好,若不行,我们再生出些事端也不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080 绫罗绸缎
柳玉兰是第一次逛郡城, 但也?不?确定,兴许在七岁前也曾跟着她那个童生爹一并来过,只是记不?清了。总归在记忆明晰的那些日子里,她的活动范围只框在几步便能走到?头的平溪村, 若非那口子死得早, 她怕是连踏足清水镇的机会都没有, 更别提是这般繁华的郡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庚夙许是去?处理旁的事了, 同雷兴达一起没了人影,同一辆马车上剩下的都是熟人,心上的那点慌乱也?很快被压下去?,将帘幕揭开一道食指宽的小缝, 小心地往外看去?。
与门庭寥落的清水镇不同, 与人心惶惶的南沛县也?不?同, 帘外的街市是她从未曾见过的热闹。随处可见的小摊贩姑且不?谈, 道?旁的高楼便是那些个小地方罕有的, 自二层楼垂下来的幌子,一条接着一条, 仰着头挨个看过去?, 扬得脖子都酸了, 也?没能瞧到?头。
可惜她不?识得什么字, 只能凭借上头的花纹去模糊地判断一二, 这家是酒楼、这间是当铺、街头是钱庄、街尾是药铺, 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身上最?次的料子也?是细麻, 绫罗绸缎好似不?要钱一般, 大把大把地缠在他们身上,只是粗浅地望一眼, 就让人忍不住估算起那些该值多少银钱。
“这都是些富贵人家,我一会儿走出?去?,会不?会被人笑小家子气啊?”柳玉兰捏着帘子,又开始发愁了,“被笑话两句也?就算了,要是露馅儿了可怎么办?”
楚火落也?没当过有钱人,便是在富贵迷人眼的京城里谋生时,整日里见得最?多的也?就是桌椅板凳,只能犹疑着开口:“应该不?会吧?十一哥?”
“不?会,”在座唯一一个阔过的公子哥被点了名,轻摇头道?:“披着这身绫罗,守礼是端庄,不?守礼是直爽,世人大多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不?必担心。”
柳玉兰低眉看了眼自己身上叫不?出?名字的衣料,这般柔软细腻,总归是便宜不?了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就听驾车的崔和颂喊道?:“柳夫人,我们到?了。”
美娇娘被车夫搀下了车,面上的轻纱叫风使坏地拉来扯去?,可怎么也?露不?出?下半张脸来,只是衣香鬓影、环佩叮当,饶是见惯了高门贵妇的伙计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职责,用?一张灿烂的笑脸迎上来。
后?头人自是没这般好待遇,阿蒺和芽儿扶着车辕爬下来,一左一右地随侍在边上,蔺师仪倒不?必那么麻烦,只肖掀开帘子一翻就是,轮到?楚火落,原也?要跟着翻下车的,面前却横出?来一只胳膊,她有些疑惑地望过去?,便见那人蕴着笑的眉眼。
“妹妹,小心些。”
这人,又开始学着话本子上的酸话了!
楚火落有心不?理他,可这大庭广众的,又有要务在身,不?好因着这点小事露了端倪,只能低垂着眉眼,搭在他胳膊上下来,至于心头的那点不?满,则一并藏在了罗袖下的手?上,暗暗使劲掐了一把,以此发泄。
但那人神情不?变,仍是眉眼弯弯的模样,没能瞧见他疼得呲牙咧嘴,她很是失望地收回手?。
楚火落快走两步,想追到?柳玉兰边上,道?旁却先窜出?来一个乞丐,操着一口黄黑的牙扑到?前头,“心善的女菩萨,赏几个子儿吧!”
柳玉兰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些,那乞丐却是不?依不?饶,跪着的两个膝盖分外灵活,前后?一挪腾,便追了过来,脏兮兮的手?眼见着就要够着艳丽的裙摆,却被一根粗长的扫帚打了过去?。
“臭要饭的,上别处去?!”
扫帚头上是根根分明的细竹枝,不?过是打了一下,便在脸上刮出?七八道?细小的豁口,那乞丐嘴唇一张,又是一扫帚当头打下,再不?敢讨要些什么,只是抱着头如?老鼠般仓皇逃开,柳玉兰将捏在手?里的两个铜板又默默放了回去?,低眉,正错开了远处那道?怨毒的目光。
再抬头,铺里伙计已然将扫帚背在身后?,面上挂着招牌的笑容,“贵客,里边请!”
一行?人踏入楼中,一双招子不?敢乱晃,生怕显出?自己的没见识来,只是余光扫过时,仍不?免在心中讶然,不?过是布料,竟真的能做出?花来。
红的、白的、紫的自不?必说,葱绿、黛绿、桂子绿,光是一个绿就有深深浅浅十余种,更别提上头还缀着云纹、水纹、祥云纹,又分成锦、绸、缎、绫、绢,在世上活了这么十余载,竟像是白活了一般 ,只这么一打眼,竟没几样认识的。
“这是阆中产的重?莲绫,最?是丝细光润,”伙计没有一点不?耐烦,凡她们目光有所流连处,皆详尽地介绍起来,“这一块儿都是蜀锦,这匹是雨丝棉,那t?匹是浣花锦,客人想要哪一匹,我抱过来让您细瞧瞧?”
柳玉兰一时看花了眼,正欲随便指一匹,边上的蔺师仪却突然开口,“我二妹可是虞阳崔氏的人,这些个货色,你也?好意思拿出?来?”
伙计立时往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面上的笑意却更深,“是小的有眼无?珠了,且跟我上二楼,整个嘉水最?好的料子都在那呢!”
若说楼下是以量取胜,让人目不?暇接,楼上则是以质为先,一个货架上只展一匹布,每一匹都各具特色,只唯独一个共同点,好看,好看到?柳玉兰这种做惯了针线活的人,都想不?出?该如?何?裁,毕竟剪子不?论往哪下刃,都得浪费掉一块料子,这与用?剪子剪银票何?异?
“贵客可有看中的?”
蔺师仪粗略地扫过一眼,“没有燕羽觞?”
伙计面上的笑容一僵,讷讷地摇头,“恰、恰好没货了。”
“那妆花缎?”
“没、没有。”
“散花绫?”蔺师仪神情倨傲,每报出?一个,便能看见伙计的额上的冷汗又多出?一分,“浮光锦没有,连提花绢也?没?你这绸缎庄什么都没,也?敢开门?”
伙计一张笑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眼下是彻底笑不?出?来了,支支吾吾地出?声,“嘉水毕竟不?比虞阳那富庶地,靠近边陲,公子您说的都是顶顶好的料子,寸锦寸金的,咱们这小地方哪能进得起货呢?”
楚火落几人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对着这一串布料跟听天?书似的,唯独那个金子的金听得真切,连年纪最?小的芽儿都绷着脸双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腿侧,生怕碰脏了哪匹料子,便要背上三生三世都还不?清的债。
反是后?头一个都要选定料子的姑娘听得津津有味,叫丫鬟撒开料子,提着裙摆朝这走来,“公子是哪的人士?对布料竟这般有研究,说得好些都是我未曾听过的!”
蔺师仪眸光一顿,往后?退了几步,客气地行?了一礼,“走南闯北惯了,侥幸多了几分见识,今日本是陪我二妹来选布料,这才多说了几句,搅扰姑娘了。”
“不?扰不?扰!”那姑娘笑得娇俏,自来熟地攀上了柳玉兰的胳膊,一双眉眼弯弯,好似两个小月牙,连声音也?是甜甜的,“你生得可真好看,又有个会挑布料的兄长,不?似我那红与绿都分不?清的哥哥,叫他陪我一道?逛逛都不?肯!”
“我是王司马府的三娘子,几位随意唤我声王三娘便好。”
司马这官职论资排辈比不?得郡守、别驾,但统管郡中六曹,权力颇丰,借她来往上够,再合适不?过了。
蔺师仪暗暗点头,柳玉兰便将手?交握回去?,端着副一见如?故的亲切,“三娘子才是活泼动人,叫人一见便喜欢得紧。我闺名玉兰,这是我家兄长柳玉松,小妹柳玉竹。”
“这的料子既然不?好,索性便不?逛了,去?我府上坐坐如?何??”王三娘提议道?,“我养的豆绿开得正好,咱们可去?赏赏。”
她又小心地望了眼蔺师仪,颊上似有浅淡的霞红,“如?若可以,我还想听柳公子再说说那些布料,免得我下回买了过时的衣料,惹人笑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衣衫都是给人作衬,有幸被王姑娘穿在身上,就算劣如?粗麻,也?会时兴起来。”
蔺师仪眉眼温和,虽是客套的说辞,难免显出?几分情真意切来,王三娘顿时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也?顾不?得旁的了,只管含羞带怯地拉着柳玉兰往下走,把痛失两位大主顾的伙计丢在后?头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