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任智没什么反应,“你们母子,是谁说谎?还是都在说谎。”

梁芫找来的时候说秦施没留下任何形式的遗嘱,秦施父母早逝,也没有孩子,只能由配偶继承所有资产和股份。智轻的股份是公司最早建立时秦施出资拿到的。智轻几个老董事都知道,东南沿海这块得到新的政策以后智轻内部新老派系斗争严重,在自立科创和外包之间争了很久,秦施死了以后很多董事都盯着这块,但梁芫谁也不见,硬生生把这百分之八攥在手里攥了三年。

梁芫找上门的时候,罗任智也觉得奇怪,她开出的条件并不夸张,秦氏在秦施死以后闹了很久,二把手原本要上台,但梁芫几乎继承了秦施所有的股份,总份额占到百分之五十三,牢牢地站稳最高控股人的位置。

罗任智查了梁芫的账务情况,没什么有问题的地方,只是结婚,出资填补秦氏这两年的亏损,这么简单的又不费力气的事情,他不懂梁芫找来的意义何在,相比智轻百分之八的股份,这些根本无足轻重。

就算录音是真的,真的有遗嘱,罗任智也不在意花这些钱,毕竟他也顺道解决了他未婚先生子的女儿,和秦氏联姻不算亏本买卖。

“如果梁女士真的只有普通债务,为什么要拉智轻下水呢?”徐历延没回答罗仁智的问题,只反问了一句,“不费力气就能得到的话,何必绕圈子。”

这桩生意里看起来是双赢,解决了各自要解决的问题,但每个人都很急。罗任智除了智轻以外还有一家公司,是实际股东。名义股东是徐历延大学同学的叔叔。这家公司做供应链的物控WCS做得很好,中件仓的自动化也不错,不算顶尖,也完全够用。如果下一季开始引入到智轻的物流链,会让罗任智在智轻更上一层,左口袋出右口袋进,稳赚不赔的买卖,但以他手里目前的股份做不到这件事,所以他急着从梁芫手里买他想要的。

但他把梁芫想得太简单,或者说,罗任智的自负把一个女人想得太简单。一个能废掉遗嘱坐在秦氏顶楼三年的人怎么可能做慈善买卖?梁芫在圈子里的名声不好,但熬死老公以后真成了金凤凰,多年压抑一朝权利双收,她不会放过的。

徐历延很了解梁芫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到危险期,绝不让渡任何利益,而为了利益,又可以让渡一切。

“您的公司做仓储和分拣都做得很好,但远途运输和配送还是有很多可以升级的地方,恪英最近几年在这一块投入了不少的研发,或许能帮到您,您可以考虑看看。”

徐历延拿着包走出了会议室,把录音笔留在桌子上,负责人问他怎么样,他没回答,负责人知道大概率是黄了,徐历延是技术人员,怎么能让他来谈判,唉。

一直到坐上飞机前,在候机室收到罗任智的信息,徐历延才发了消息给负责人。

明早可以去和智轻谈谈。

徐历延赶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鹿南,医院给他发信息说钟齐想出院,要他来一趟。

等早上六点他从机场赶到病房外的时候,透过门上的窗户里看到了很久没见的隋桥。

第10章时针小

隋桥是偷偷来看院长的,上一次在病房外面坐了一晚,买好早饭放在柜子上就去上班了,院长醒来以后隋桥已经走了。这两周来医院的话,他几乎都只是病房外面看一会,问问护士和医生的具体情况,然后回家。

其实严格意义上那不能算家,隋桥现在住的地方是一套高档公寓,楼层很高,每天回家都要坐金色的,空调很冷的电梯,他不喜欢。

但徐历延的妈妈说,徐历延结婚了,这套房子是徐历延送给他的,是对他礼金的回礼,隋桥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接那把钥匙,准备拒绝的时候听到梁芫说,徐历延不会再回去了,以后会和妻子住在一起。

徐历延真的好久没有回家了,隋桥想,结了婚的人是会有自己的新家的。

搬家的时候隋桥把晒了很多很多太阳的仙人掌带走了,这是17岁的时候徐历延送给他的,徐历延不允许他养小猫小狗,因为他对动物毛过敏,于是他们一起养了仙人掌,不会让隋桥过敏的,很好养活的,曾经得到徐历延很多关心的仙人掌。

隋桥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编辑短信,医生说院长要出院,不肯再呆了,他过来的时候钟齐又在打止痛针,护士跟他说胰腺癌特别特别疼,比多数癌都要难熬。

隋桥不知道怎么办,院长一天比一天瘦,他和徐历延考上大学的那一年,院长重了10斤,逢人就说是幸福肥,根本不用减,减掉了福气就没了。但现在院长瘦到皮贴着骨,手腕能被隋桥一只手轻松圈住。

“院长最近好好吃饭了吗?我有好好吃,我不挑食啦,胡萝卜全吃光了。”

他一边打字一边擦掉在手机屏幕上的水滴,用手指抹完又因为留下水痕和键盘接触不灵。隋桥不懂为什么他长大了反而开始频繁地流眼泪,难道眼泪才是打开大人世界的按键吗?

隋桥定的闹钟响起来,他帮院长掖了掖被子,然后出了病房,准备去城西的教习班做耐心的隋老师。

徐历延在隋桥出来之前躲到了走廊拐角,隋桥等在电梯门口,脑袋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徐历延等隋桥进了电梯才进病房,院长还在睡,跟医生沟通完院长继续住院的事项和相关费用,又跑去买了水果和早点。

十点的时候钟齐醒了,徐历延刚打完工作电话就看到院长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院长你好好呆在医院,有人照顾,护工也每天都来的,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好吗?”徐历延把病床摇起来一点,钟齐靠着枕头声音很小地问:“小桥呢?”,见徐历延没什么反应又费劲地打着手语问了一遍。

“小桥来了吗?”

徐历延转过身去拉窗帘,回答院长:“小桥来过了,你睡着呢,他要上班就先回去了。”

钟齐反应了一会,然后点点头,跟徐历延说:“那你也回去上班。”

“我今天休息,陪你一会。”

“院长不要再想着回家了好不好?我很……我和小桥都很担心你的身体,在医院的话,医生护士随时能看着你。”徐历延站在床边,温柔地拜托院长。

钟齐朝他伸手,徐历延小心地握住,听院长说:“你要好好休息,照顾自己,也照顾小桥,好吗?我们都照顾自己就好了。”

徐历延的手被钟齐反握,有一点茧的大拇指擦过他的手背,徐历延感觉有砂纸擦过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等徐历延艰难地说了一句“好”,院长握他手的力度才慢慢变小,像是已经很累一样,又闭上了眼睛。

期勿饲拔,酒饲,期拔,拔,制,作,

徐历延手臂撑在膝盖上,垂着头沉默。他的生活一团乱麻,他找不到源头,所有事情的进展都慢得不像话。只有院长的病,光速地消耗着院长的生命力,徐历延不敢去想进度条的尽头会显示什么,他只能祈祷第二只靴子落下的时刻晚一些。

见习班下课的铃声是欢乐颂,徐历延再一次听到这首歌,只觉得安心,他停在园外等隋桥下课,徐历延知道他们没有并没有和好,但他想隋桥了。

在医院看到隋桥侧脸的时候徐历延就知道他会再来这等隋桥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隋桥了,能听到隋桥声音的日子远得好像在上个世纪。

徐历延盯着打在车窗上的雨滴,想,他不会原谅隋桥,可是他需要隋桥。他想听隋桥不要他的原因,又不敢听。

徐历延知道他的爱拿不出手,不如隋桥的热,也不如隋桥的明亮,隋桥是永远有温度的太阳,而他是浑身带刺的仙人掌。

可明明从前隋桥很喜欢仙人掌的。

徐历延看着隋桥出门左转上了168路公交,滞后地思考,也许仙人掌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适合隋桥,即便它不让隋桥过敏,也会让隋桥觉得难受。

徐历延开车跟在了公交后面,他今天开的是同事的车,不是自己的,不会被隋桥发现,隋桥在站台下车的时候他停在了离站台不远的地方。

隋桥没带伞,雨下得很大,躲在站台里面拿包挡在头顶。

徐历延想下车给他送伞,车门锁刚打开,又锁上了,他决定再看一会再去。他刚把伞放回后座,就在转头的时候看到智能车屏显示了“前方100米右转进入公司”。

徐历延的身体在瞬间僵硬,迟钝地反应过来,右前方是恪英的大楼,除了他以外,隋桥还认识恪英的……其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