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后发生的事情像一场噩梦,她已不记得其中细节,只是浑浑噩噩地意识到,主人是不可冒犯的。
她的主人生的俊美,因而厌恶这世上一切丑陋的生灵,她的异化并不十分明显,只脸上覆着些许蛇鳞,用黑发遮住大半便瞧不真切,这才躲过了那场屠杀,自此留在主人身边。
那异响是什么?
她漫不经心地想,事到如今,怎么还会有贪婪愚蠢的鬼修妄图挑战主人呢?
女人缓步穿过回廊,那双眼懒散地垂着眼皮,像即将熄灭的蜡烛一样明明灭灭,思忖着往常贪婪疯魔的鬼修的下场,吐出血红的舌轻舔了一下唇角,冷漠无情地计划着要如何将那冒犯之人拆吃入腹。
主人厌恶丑陋之物,她却觉得他们十分好吃,哪怕那内丹污浊不看,吞下腹中却总能得到些许修为,只是她得克制……她的欲望越是贪婪,那面上的蛇鳞便越发明显,若到遮挡不住的那天,她风光霁月、完美无瑕的主人定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
她到寝宫边放下宫灯,复又撩下几缕发丝遮挡面上的蛇鳞,沙哑地张口:“主人,发生了什么事?”
无人应答,她机械地抬手推开门,像过往无数次那样踏步进殿,准备收拾残局。
主人手中拎着一个人,他身着云衫,足尖抵着地面,有些狼狈地抬手想要掰开面前男人钳着他领口的手指,在听到声响时,被主人拎着的人转过头来,于是她便看到了他的脸,她的呼吸梗在喉咙里。
那人的青丝被木簪挽着,鬓边的发丝似乎沾上了点点汗水,白皙的面孔染着红意,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云衫顺着小臂滑落时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双眸看着走进寝殿的侍女,红唇开合着不知说了些什么。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意识到自己全然失去了警惕和谨慎,主人的目光也跟着锋利地落在她身上,但她实在没办法移开视线。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身上没有一点毛病,没有牲畜的犄角,没有多余的毛发,也没有像妖兽般丑陋的犬齿和爬虫的鳞片,肌肤雪白,唇瓣红润柔软,双眸清澈,高挑纤细。
“滚出去。”是主人冰冷的声音,她这才回了神,对上男人带着杀意的冰冷眸子,才终于战战兢兢地哆嗦了一瞬,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震慑在她的颈上,让她抬起手来,像被烫到般躲开了视线,“是。”
女人退出殿去,丝毫不敢抬头。
方才光线昏暗,只隐约看清是个漂亮的女人,见她被顾庭雪毫不留情地赶出殿去,殿门又被重新合拢,我这才转过头来,面上温度不减,羞耻与恼怒一齐涌动在心口,张牙舞爪地直对着顾庭雪,“顾庭雪,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有什么毛病!”
顾庭雪沉沉地盯着我,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沿着我的下颌抬起下巴来,我本就足尖抵着地面站不平稳,被他抬起下巴,登时又控制不住地开口怒骂。
微凉的指尖顺着我的下颌滑过,片刻后,他才松开了手,我呼出一口气,站定了身子,抬起头时,就见顾庭雪抱臂盯着我,像在思忖着什么。群一依O三七久遛八二一
从前在峰里,哪怕与顾庭雪怄气僵持时,也从不曾见过他用这般陌生而审视的目光盯着我。
俊美高挑的男人启唇没什么感情道:“你若能化形至此,何必跑来找死,”顾庭雪顿了顿,眸子对上我的,“我不杀你,滚吧。”
风寒飒飒地吹拂,鬼蜮幽幽,看不清面孔的行人完全是机械地按照着习惯在黑暗中潜行,我拢着兜帽,确认覆面只露出一双眼来,小心地观察着身侧一个个似人非人的怪物,许是因为浑身都套着黑衣的缘故,并未引起鬼蜮人的警觉和注意。
不知顾庭雪这厮有什么毛病,竟将我直接赶了出来!
我在心中暗骂他不知好歹,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再想法子见顾庭雪,还是在这鬼蜮中寻找韩棠,想来韩棠性子温和,哪怕是失忆了,也不会像顾庭雪这般恶劣,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唤我。
“小居士。”
那嗓音沙哑、干涩,我一顿,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正见一垂髻的苍白女人,她的发丝并未拢得齐整,显得漫不经心,我瞧她眼熟,忽而想起正是方才在顾庭雪寝宫中见到的女人,难道顾庭雪想起我了?思及此立时便激动起来。
“见过姑娘。”我拱手道,女人微微一怔,像是没料到我会这般称呼她,下垂的嘴角微微扬起,让那张疲倦的、假面具一样的面孔染上了一丝生气。
我不知这姑娘是什么来路,也看不出她的年龄,只是听闻她称呼顾庭雪为主人,心道或是婢女一般人物,又见她不像周遭怪物那般可怖,心中难免生出亲近之意。
“这世上鬼修为何要攻击顾庭雪?就因为他长得和常人一样?”
女人并不停下脚步,目光轻觑了我一眼,“世人皆丑陋不堪,只有强大的人才能幻化人形,掩盖丑陋的本相,因而主人常造人暗算……若能夺取主人的修为,便能摆脱这幅丑陋不堪的模样……”
听闻此,我不由得看向那女人的面颊,似乎注意到我在看她的蛇鳞,女人微微侧头,用鬓发盖住那痕迹,意识到我冒犯了她,不由得低声道了一声歉,女人沉默不语,只是带着我向幽暗雾气中的宫邸走去。
那宫邸庞大空阔,看不到多少人影,偶尔路过的女婢也并不停留,显得鬼气森森。
“顾庭雪当真没有异相?”与她交谈中我也已隐约确定,凡堕入幽冥之人皆因执念过重走火入魔,越是贪婪凶恶之人,越发显出丑陋异相,而顾庭雪与韩棠倘若真与常人无异,又如何会堕入这幽冥?
女人并不回答,只是引我到一处小居,“小居士,主人在里面等你呢。”
我不疑有他,踏步向里走,未曾注意到身后女人的双眸闪烁着幽幽红光,脸上的蛇鳞也愈发明显,像盯上猎物的毒蛇,我向里屋走去,不见人影,一阵狂风忽从身后袭来,刚转过身,便被女人骤然压倒在地上,我被撞得眼前一白,再睁开眼,就见方才还安静疲倦的女人唇角向两边延伸,显出凶恶可怖的凶相来。
红唇里露出尖锐的牙齿,她发出怪笑声来,“你这蠢货招摇过市如此皮相若便宜了其他人,不如今日便让我吞下你的内丹!”
“你”
我一惊,心知中了陷阱,下一刻手中便唤出灵剑来,拼力抵挡,女人的后腿化作蛇尾,猛地卷了上来,强烈的束缚几乎要掐断我的骨头,眼前一阵阵发黑,眼见那女人尖锐的蛇牙就要刺入颈子,我另一手掐诀,身上涌出一阵光芒,将女人烫得一声尖叫,蛇尾也松懈了些,就在这一刹那,我手中的剑刺穿她的心窝。
“呼……呼……”我喘着气,眼见女人瞪大了眼睛,脸上蛇鳞在皮下涌动,片刻后,她唇角流出一股股鲜血来,猩红的双眸终于像熄灭的蜡烛一样失去了光彩。
忽然,那小居门口传来响动,是陌生女人的声音,“红药,你可在屋里?”
我一惊,只感到自己落入了狼窝,如今顾庭雪六亲不认,竟放任他的婢女暗算于我!正犹豫踌躇间,就听到女人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主人的药已备好了,你莫要忘记。”
片刻后,那门口的声音缓慢离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垂首拔出剑来,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直喷在我的云衫上,我看得心口突突直跳,一时头皮发麻,又想起门外那婢女提到的送药一事,百转千回间已是下定了决心。
而今便是再蠢笨的人也不难看出,在这幻境中寻常模样反倒成了最大的猎物,我收了灵剑,又将地上半人半妖的女人尸体拖至屏风后,一番料理便在她的婢女房里寻找起来,倒还真寻到一身能换的衣衫。
犹豫间,我一咬牙褪下衣衫,再念了个清洁咒,捡起那榻上的衣衫一件件套上,婢女的衣衫并不繁复,只是穿着女装到底奇怪得紧,对着那铜镜看时说不出的别扭,只能扣紧了腰带,目光又看向那榻上的女人,想起曾在峰里习得易容之术,那术是低阶法术,平时也从来无用,只是今次不由得庆幸还记得。
我坐在铜镜前,一番术法后,铜镜中原本的面孔便化作一张陌生女人的脸,我向前看了看,只觉这模样是好过我自己的脸穿着一身女装,那女人生前似是个极爱美的,描眉贴红一应俱全,我不曾扮过,只是如今既要掩人耳目便自然要做足全套,只能捡起那眉笔,对着铜镜别扭地描画起来。
黑眉斜飞入鬓,玉面朱唇一点红,只是垂眸打量间只觉得还缺了点什么,目光落在那女人冰冷的尸体上时,心底微微一动,闭眼念决,再睁开眼时,就见两颊边浮现点点蛇鳞。
幻境里并无白日,天色总是阴沉如墨,从小居里离开时,周遭雾气浓重,夜色已沉,我记得另一个婢女提到的送药一事,只是眼下并不熟悉这宫邸布局,擅闯寻找只怕又要露馅,索性直奔顾庭雪所在的寝殿。
古殿帘垂香袅,杜宇声声啼血。
室内有股沉香木的幽香,我谨慎无声地走进内室,昏暗的寝殿里,一眼便看到顾庭雪正靠坐在寝殿里的檀木椅上,手指随意地搭在把手上,头向后倾仰,歇靠在墙上,双眸微垂。
“你杀人了?”顾庭雪忽然开口,我微微一怔,立时想到或是此前鲜血沾在身上,可已念过了清洁咒,却不知顾庭雪生了一只狗鼻子,心底嘀咕时,只能短促地“嗯”了一声。
顾庭雪似乎极厌恶这一回答,放在把手上的手指轻敲了几下,人也沉寂了下去,我不知该不该开口,在心底默默思忖计划,两人在黑暗中微妙地静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顾庭雪忽然闷闷地哼了一声。
我一怔,抬眼看向他,“你……”又想起眼下是婢女的身份,忙改口道:“主人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