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视的刘衔结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嘴里嘟囔了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然后,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便很快便手里幸存的包子所掩盖。
魏来冒雨来到了龙王庙。
到了这个时辰,即使再虔诚的香客也早已归家,龙王庙中理所当然的空无一人。
魏来神情虔诚的走到那尊宝相庄严的镀金神像前,叩首拜服,嘴里念念有词的求着龙王爷保佑。这样的事情,这六年来他日日都在做,早已轻车熟路,但今日比起往日不同的是,他磕得更加用力,拜得也更加虔诚。
平日里无人时只需花去一刻钟的跪拜,今日他却足足用去了半个时辰。若是过了三境的修士有心,细细看去便会发现,随着少年的叩拜,龙王神像之中一道浅薄的金色光粒不断涌向魏来的胸膛,凝聚为粉末,落入那里安放着的灰色荷包之中。
待到他起身时,他的额头上已然浮现出一块渗血的红印。
魏来接着便并无停留的出了庙宇,却并未回到家中,而是再次来到了吕府门前。
这时时辰已经到了亥时,锣鼓巷周围的百姓早已熄灭了家中的烛火,沉沉睡去,吕府的府门中同样漆黑一片,想来府院的主人也应早早的睡下了。整个锣鼓巷幽深一片,只有雨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魏来走到了吕府门前的屋檐下,将雨伞放在一侧,自己就蹲在府门旁,他也不敲门,亦没有做些什么的意思,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屋檐外的雨帘发呆。
他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被工匠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娃娃,被摆放在了街角,安静又些渗人。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远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蹲坐在角落中的魏来方才如梦初醒,他眨了眨眼睛,站起了身子。
放在一旁的油纸伞似乎被他遗忘了,一夜未睡的男孩也不撑伞,迈着步子便走下了台阶,绕着吕府围墙的西侧走了几步,随即停下,目光落在了那段围墙上的某一处――那里的墙面上有一处被人有意用什么东西磨出的凹陷,虽然并不明显,也不足以威胁到整个墙体的安全,但却足以作为某些时候用力的支点。
看着那处的魏来,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是五年前,由吕大小姐策划,魏来实行的一项秘密“工程”。入府的在这处,正对着吕府柴房的背面,出府的则在吕大小姐闺房的窗户口。那个时候吕大小姐可没少带魏来干这爬墙的勾当,只是到了后来,吕砚儿便渐渐的不再带着魏来,毕竟谁也不想与心上人见面时身旁跟着一个只会傻笑,并且保不齐会说漏嘴的小跟班。
魏来摇了摇头,在那时收起了自己脑海中纷扰的思绪,眉头一沉,身子缓缓退去,直到接近对方府院的围墙时才停下脚步。他借着锣鼓巷并不宽敞的街道助跑,在来到那面院墙前时,一只脚猛地蹬出,稳稳的踩在了那处凹陷上,然后身子便借着这股力道,一跃而起,双手高高伸出,稳稳当当的抓住了院墙的顶部。
这一套“组合拳”魏来做得可谓是游刃有余,丝毫不像是一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傻子,而这一切所能归功的自然还是那位吕大小姐的“调教”。
魏来爬上了高墙,没有丝毫停留,找准位置便又跳入了府中。紧接着便听到那靠近墙边的位置的府院内传来一阵?O?O?@?@的响动,一直到天色隐约放亮,院中那阵阵轻响方才停歇,而魏来也在这时,从那院内的围墙中艰难的露出了脑袋,他有些狼狈的爬上了围墙,跳到院外。
这时的男孩像是完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便要冒着大雨离去,可脚丫子方才迈开,却又记起自己是打着伞来的。他连忙停下了自己的步伐,快步回到了屋檐下拿起被冷落了足足一夜的雨伞,又要再次迈步离去。
但这一次,他方才走下吕府门前的台阶,却又忽的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子看向那座他生活了足足六年的府门,神情肃然,他站定了身子,朝着那府门低头拱手,深深一拜。
天际泛白,大雨却依旧倾盆。
府门紧闭,少年却面带微笑。
他转身、撑伞、迈步。
这一次,他走得决绝,不再回头。
只是隐约间似乎有个声音响起,那声音说。
“咱们来生见。”
第一卷 那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 第二十二章 燕
将门儒生、少年天才、青冥圣子、名师高徒、燕庭双璧、离经叛道……
吕观山的一生,从他年少知事起便不断被人盖上这样或者那样的标签,他有过被人质疑,也有过被众人仰望,而如今这些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都变成了轻蔑与嘲弄。
多少年修为不得进寸,多少年的故步自封,于大燕朝的朝堂与江湖来说,吕观山与他那位师弟一般,都是笑柄。
而这个笑柄,在这一天一如既往的早早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天色刚刚放亮,因为家里的仆从都被他辞去的缘故,他起得比平日还要早上一些。
他洗漱、穿衣,细细打理自己的仪容,不会如何精细,但却做到整洁干净。然后又不急不忙的走到屋外,看着外面的大雨,在心底默背了一遍《疏河赋》――这是在青冥学宫求学时养成的习惯,每日都得默背一篇先贤名著,即使此时的吕观山已经四十有五,即使他也已经离开青冥学宫足足二十年,但在这样的习惯却不曾有过更改。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到了辰时,吕观山褪下了自己的外衣,迈步走向柴房――没了魏来,这位知县老爷不得不亲自下厨,以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
噼里啪啦。
推开柴房,炉灶中传来的轻响,便让吕观山微微一愣。
他记得清楚,昨日入睡前,为了方便今日早晨做饭,他确实留下了暗火,但此刻的响动的听来,似乎暗火又不知何时烧成了明火。吕观山皱了皱眉头,暗觉有些奇怪,走到那炉灶旁,正要勾下身子去查看灶中的情况。
却在这时闻到了锅中传来的淡淡的香气,吕观山又是一愣,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伸手便揭开了锅盖,只见锅中装满了清水,清水里放着两个瓷碗,一个装满了清粥,一个放着两颗煮好的鸡蛋。
吕观山身子一怔,在数息的愣神之后反应了过来,他伸手摸了摸那尚且温热的鸡蛋,转头看向柴房尚且未有关上的窗户,他微微一笑,握着鸡蛋的手不自觉的紧了几分。
……
刘衔结很奇怪,这一宿魏来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大晚上的出了门,一大早才回家,回来后也不见歇息,在自家房门中鼓捣了一阵,将湿漉漉的身子擦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衣衫,然后又神色肃穆的撑着雨伞,走出了房门,期间对于刘衔结各种询问充耳不闻,唯一让刘衔结稍稍心安的是,离开时魏来又给了他十多枚铜板。
今天的饭钱有了着落,但也侧面说明今天的魏来似乎一时半会不会回家。
对于乌盘城这样的小地方来说,刑场的存在,象征意义明显大于实际作用,毕竟就这四千户不到的人口,除非碰上了什么民不聊生的乱世,大概都少有足以问斩的犯人。而一旦碰上了,在这几乎没有什么新鲜事的乌盘城,自然就免不了引起轰动,更何况于此之前城中百姓都未有听到半点的风声,这就愈发加剧了百姓们的好奇。
当魏来来到位于城西菜市口旁的刑场时,刑场外早已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大家聚在刑场外拉起的围栏外,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内容却大都出奇的一致,都是在讨论到底这位知县大人今天要斩的犯人是“何方神圣”。
不远处,已经十余年未有当差的刽子手钱旭贵早就没了当年入行时的精壮身子,十余年在闲职上混吃等死,足以熬灭任何人的意志。但好在钱旭贵终究没有弄丢那把放在角落中早已蒙尘的大刀,只是大概因为昨日喝得太多的缘故,错过了时辰,都到了这个点上,大腹便便的刽子手还在一旁一个劲的磨着刀――他记得真切,他师父在他入行时教过他,刽子手的刀一定得利得快,不然一刀下去,犯人有力气回头看他,记住了模样,夜里就得寻他索命。
钱旭贵这边忙得焦头烂额,监斩台下,乌盘城仅有的二十余位衙役也早早的在两侧排开,等待着知县大人的到来。
只是相比于百姓们的好奇,身为捕头的薛行虎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他的资历比起其余衙役更老,在魏守任期时便已经在衙门当差,之前对于魏守一家的遭遇他便心有戚戚,如今吕观山的许多行径,莫名的让他想到了当年的魏守。而最为要命的是,乌盘城民心顺服,加上地稀人少,早年魏守来时,便大手一挥消减了乌盘城各种行政机关的人手,自那以后牢房中的一切都是交给薛行虎兼管。这一点,在吕观山到来后并未作出任何的更改。
之后苍羽卫到来,吕观山说出了五月十四要问斩重犯之事,身为捕头的薛行虎可从不记得自己有参与或者派人抓捕过这样的重犯。因此又特意去了一趟牢房,从牢头那里调来资料,翻看了整整一年来的关押记录,其中最重的刑犯是三个月前因喝酒闹事,打伤了数位行人的一个男子,但其罪责怎么算,也最多发配边疆劳役个四五年。
想到这些,薛行虎的眉头便皱作了一团,他看着刑场四周攒动的人群,依然不见吕观山的踪影,他心头的不安便愈演愈烈。旁人不清楚,但作为捕头的薛行虎却明白,魏守也好、吕观山也罢,这样的父母官能遇见一个便是百姓天大的幸事,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了一座神庙,怎么会接二连三的惹出这么些事端?
……
时间已经到了巳时,刑场外攒动的人群渐渐有些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