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女士带着孩子逃出去,直接跑进警察局,提交了家暴受害申诉书。随后,她被安置暂住在妇女权益咨询机构的福利设施。松永则拼命搜寻妻子的去向,甚至试图通过居民登记表去追踪他们母子的下落。不过,市政府作了特别安排,孩子得以在没有迁转居民登记表的情况下转学,母子俩因此侥幸逃过一劫。随后,她向法庭提交了离婚调解申请。大约两个月后,松永也同意了离婚。

十年之后。松永成了连环监禁杀人案的被告,但又对被控罪行作出全面否认。关于自己的前夫,A女士说:

“他总是说‘我就是现世的救世主’,但每个遇到他的人都陷入了不幸的深渊。我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会死人的。然而,那个松永是根本不可能认罪的,因为他可能会觉得即便是人死了也完全无所谓。如果一个人总是说谎,一个谎言叠着一个谎言的话,那么他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把那些谎言当成真实。他一直说‘自己没做过’,就这样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像他那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二个吧!”

关于同样作为被告的纯子,A女士说道:

“说实话,我觉得很对不起纯子小姐。因为在World公司的时候,我没能帮上她。只有一次,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或许,我还说过‘逃走吧’之类的话。但是,我心里想的,终究还是祈求灾难不要降临在我和孩子身上。因为我逃掉了,纯子作为松永的伴侣,就坠入了不幸的深渊。转念一想,如果当时我没有逃跑,很可能会像纯子那样杀死自己的家人。我常常会想起孩提时代的纯子,想起我们一起玩耍时的那种纯真的笑容。”

(1) 高级料理屋。

(2) 善邻公司(株式会社Zenrin)是日本最大的地图信息公司。

(3) 提供女性按摩等特殊服务的洗浴场所。

(4) 一坪约为三点三三平方米。

(5) 株式会社即股份有限公司。

(6) 日本著名综合商社。

(7) “自行车操作”指一种危险的企业经营方式。企业将大部分收入,甚至是还没有入账的预期收入都用于再次投资、周转以及贷款抵押,一旦收入断流则必将引起资金链的断裂,导致债务无法偿还,最终直接宣布破产。所以,某些企业出于保证收入的目的而不得不接受风险较大的生意,就好像是骑自行车时一样,必须不断地蹬踏板,一旦停止,那么自行车必然倒掉。

(8) 原本指格斗技中足技的一种,也称斧踢或下劈,具体动作是将腿快速举过头顶,然后用脚后跟砸向对手。

第三章 第一个人

松永二十四岁时建成的公司大楼

松永的妻子逃走之后,纯子便成为所谓的“事实婚姻的妻子”,与松永的“牵绊”也随之迅速加深。其中有两件事,影响极大。

第一件,是纯子在真正意义上成了松永的共犯。

起初,纯子只是给World公司打打下手,处理一些杂务。但是,在松永的指示下,她开始对自己的家人和亲戚实施商业诈骗。前文中曾提到的那位与绪方家交谊深厚的市议员,曾接受一位女士的咨询。那位女士从纯子小时候起就疼爱着纯子。她说自己上了纯子的当,被纯子骗了钱。那是在纯子从幼儿园辞职之后不久的事。

纯子去那位女士家中拜访,恳求说:“我在一家叫World的公司工作。公司正在搞营销活动。阿姨您就办一张卡吧。”然而,一办完卡,就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取走了一百万日元。她在慌乱之中联系了纯子,纯子便约她去位于柳川的公司大楼。公司的社长松永接待了她,亲自听取她的抱怨,然后向她深鞠一躬,说道:“我会负起责任来惩罚纯子的。”第二天,她又被纯子约到公司,但这次是被带进了一个狭小的房间。纯子气势汹汹地冲她吼道:“我被松永骂了一顿!阿姨,你到底打算要怎么样!”和她一起的年轻男子也在一旁威胁道:“我会杀了你的!”最后,她总算是设法逃了出去。她不住地颤抖着说:“我真的非常害怕自己会被杀掉。我再也不想见到纯子了。”

市议员听了这件事后,为纯子的父母感到痛惜,说道:“这一切应该都是那个叫松永的男人在背后操纵的。纯子原本是一个那么诚实本分的女儿,因为一个男人竟然变成这个样子。”纯子本人在法庭上承认,自己在World公司期间曾有不止一次这种诈骗行为。

纯子亲手葬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人际关系,破坏了从小到大用心培养而成的良好品德。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可以说“洗脑”已经迎来了最后的局面。

在World公司帮忙的时候,纯子的伦理准则就已经崩塌了。即便是犯罪行为,她似乎也不再会有厌恶之感了。如若不然,她很可能会再一次产生自杀的冲动。停止思考、麻痹感官,也可以称之为一种“保命之法”。然而,代价是她自己越来越不得不依赖于松永。

平成四年(一九九二)七月,松永陪同纯子去柳川信用银行,要求分行经理延长定期票据的兑付时间。经理没有同意,松永就威胁那位分行经理,并砸坏了桌子。第二天,因为分行经理提起控告,警方以涉嫌威胁和破坏财产的罪名,对松永和纯子发出逮捕令。而且,警方还发现他们对一名老年妇女实施了诈骗,骗取约三百五十万日元,因此又以涉嫌诈骗罪对他们二人下达逮捕令。

但是,松永早已作好了安排。第二个月,他让World公司破产,留下约九千万日元的债务,带着纯子逃到了石川县。被警方通缉之后,两个人开始了命运与共的逃亡生活。他们的目标,是确保在七年后的平成十一年(一九九九)七月一日诉讼时效到期之前,不被警察抓到。

在石川县,松永和收留他们的朋友发生了纠纷。所以在仅仅停留一天之后,他便决定折返回福冈县,并在北九州市的小仓定居下来。小仓是松永的出生地。他在七岁时搬到了柳川,但仍然残留着对小仓的些许零星记忆。这也可能是他把小仓选定为逃亡生活地点的原因吧。

在返回出生地之后,松永的“犯罪性设想”变得越发地清晰起来。

他的最大课题,首先是筹集逃亡资金。为此,他通过欺骗、威胁的手段,让那些被自己控制的人,尽可能多地从家人和亲戚那里榨取钱财。松永将掠夺对象称为“金主”。仅就目前所掌握的事实来看,就有四名所谓“金主”遭到极其残酷的迫害。他们的下场都非常凄惨,其中两人死亡,一人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第一名受害者,是World公司的男性员工,曾和松永一起逃亡。他每天都会遭到松永的暴力,还被胁迫着让母亲寄钱过来。一旦他没能筹到钱,就会被打得更狠更惨。他琢磨着:“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迟早是会被杀死的。”于是在大约三个月之后逃走了。

第二名受害者,是一位女性。她是松永的同学,二十岁的时候曾和松永有过交往,但后来嫁给了别的男人,并生下三个孩子,组建了一个安稳的家庭。但是,她可能仍然对松永怀有爱恋之情。因此,当久未联系的松永打来电话,向她借钱的时候,她就分几次给了松永共计两百四十万日元。

不久之后,她告诉松永说自己与丈夫、婆婆之间相处不睦。松永便对她说:“那你就应该离家出走。来和我一起生活吧。等你离了婚,我们就结婚!”结果,她真的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后来又与丈夫协议离婚。但是,她搬进松永准备的公寓之后不久,就成了松永的施暴对象。她被迫以抚养三个孩子为由,向父母和前夫乞求钱财,给松永贡献了一千一百八十万日元。最终,该名女子在大分县的别府湾跳海自杀。而在此前的几个星期,她的父母和前夫已经不再寄钱给她了。恐怕就在那个时候,松永的暴力也随之升级了吧。毋庸置疑,她的死是一种“无限接近于他杀的自杀”。

第三、第四个受害者的情况,将在后文叙述。

纯子与松永“牵绊”加深的第二件事,是生下了松永的孩子。

纯子在实施那宗后来被警方通缉的诈骗案前夕,意识到自己怀孕了。松永建议堕胎,但纯子意志坚定。而且,纯子当时已经下定决心,即便无法得到法律意义上的认定,也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抚养。纯子喜欢小孩,小孩会让她暂时忘记痛苦。据她说,自己“在幼儿园工作的时候,不管松永的暴力有多么残酷,但只要和孩子们在一起,就会忘记那一切”。这样的纯子,在平成五年(二????五)一月生下一个健康男孩的时候,内心一定是欣喜非常的吧!

但是,松永甚至把孩子也当作控制纯子的工具。首先,他再三地主张:“如果我们被逮捕,他就成了犯罪分子的孩子。与其如此,不如逃跑。”作为母亲,一般人都会在“为了孩子”这一信念的影响下变得意志薄弱。纯子也不例外。她说:“当时,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听松永那么一说,我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与其自首认罪并重新做人,倒不和松永一起逃亡,直到诉讼时效到期为止。”补充一个情况,松永甚至在被捕之后,还通过辩护律师向纯子传达信息,让她“为了孩子,保持缄默”。

让我们回到金主被害事件。

松永决定在小仓开始逃亡生活。为了寻找住处,他去了JR(1)小仓站附近的房地产中介公司。当时负责接待的营业员,就是第三个金主,后来成为第一起杀人案受害者的服部清志,也就是让整个案件浮出水面的十七岁少女恭子的父亲。

对于松永他们来说,清志是一个利用起来非常方便的人。来小仓后的头几个月里,松永至少租了六套公寓,作为其逃亡生活的藏身之处,而这些公寓都是通过清志作中介租到的。负责与他联系的是纯子。纯子自称“田中”,编造了各种理由委托他找房子。签署租房合同的时候,纯子也假托他人名义,包括松永那些情人的名字。不过,清志从不多问,而是继续为他们提供方便。

当第二位金主的遗体在别府湾海域被发现之后,松永担心警察会追查到自己身上,便决定搬家。当时,纯子委托清志负责搬家退房的查验事务,清志立刻就接受了。他由此获得了十万日元的报酬,也就是全额的租房押金。

正是这件事,让松永下定决心把清志作为猎捕对象。松永觉察到“如果为了钱,那个叫服部的男人是一定会尽其所能的”,随后便认真地制订了一个计划来引诱清志上钩。

首先,纯子把清志约到一家咖啡厅,向他提出一个虚构的投资计划。清志连内容都没有确认,就爽快地答应了,并在几天后带来三十万日元的现金。然而,这不过是一个幼稚而且拙劣的试探性骗局,清志竟然上了钩。于是,松永亲自出马,开始和清志进行接触。

纯子把清志约出来,对他说:“之前那三十万投资的获利周期比较长。如果想赚快钱,我就把比我更厉害的人介绍给你。”之后,松永出场了。他戴着黑框眼镜,梳着三七分的发型,穿着皱皱巴巴的旧西装,出现在料亭,对清志自我介绍道:“我姓宫崎,是一名电脑工程师。”

他们一边吃着比目鱼生鱼片,一边喝着清酒。松永向清志抛出一个新的投资计划。那就是在不同人物的证词中出现过的,通过赛马赚钱的主意。清志又一次彻头彻尾地相信了。松永提议道:“我们一起开一家赛马预测公司吧。”清志立刻付诸行动,甚至同意并购买了一台最新款的电脑,作为这项业务的必需品。他们二人连同纯子,几乎天天都一起喝酒畅谈。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松永开始称呼清志为“所长”。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说松永是一个天才骗子,但容易受骗到如此程度的人物也是世间少有的。那么,这个服部清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清志出生于昭和三十六年(一九六一),与松永、纯子是同一个年代的人。他在二十一岁的时候结了婚,第二年生育长女恭子,但在六年之后离婚,恭子归他抚养。之后,他与一名女子同居。连同那名女子的三个孩子,他们一共六个人,住在北九州市门司区的一个公寓。

关于当时的生活,清志的同居伴侣B女士讲述道:

“在和清志生活的前三年里,我觉得非常幸福。我在一家大型公司的子公司工作,收入还不错,清志也有一份正经工作。把两个人的收入合起来,我们可以过上相当奢侈的生活。我们买了一辆轻型客货两用汽车,经常带着孩子们去旅行。他是个非常疼爱孩子的人,我的孩子们也是从心底喜欢他,喊他‘爸爸’。他多少有点孩子气,也有任性的时候,但会为我们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和购物。工作再忙,也一定会去孩子们的运动会和课堂参观。”

但是,自从和松永来往密切之后,清志的性格和生活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化的开始,便是松永向他推荐的那项赛马预测业务。

她回忆道:“一天晚上,他一到家就兴奋不已地说:‘我遇到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我要和他开启新的事业!’然后,他就说做生意需要启动资金,因此要去贷款。”

据B女士说,清志对钱的态度很草率。当时,他的大笔债务都是由B女士按月偿还的。因此,B女士为了阻止他去借更多的钱,就下了决心,给了他三十万日元。

也就是那个时候,清志介绍B女士第一次见了松永和纯子。据说是松永他们想和她认识一下,专程赶到门司区来拜访。于是,他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居酒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