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行云,背我。”薛灵羽平静地伸手。

“背你?”封行云疑惑,“你要去哪儿?难道你已经知晓阴画的藏匿地点了?”

并未回答对方的所有问题,薛灵羽只是淡淡道:“去岛的尽头。”

“这里便是了。”封行云将薛灵羽放至离岸不远处的地面上,他们所在的岛屿悬于海上数百尺,若是稍有不慎行差踏错,极有可能坠海而亡粉身碎骨。

离岸近了,那汹涌的波涛声便愈发震耳,微咸的海风扑面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威慑感。

“这里难道藏着阴画吗?”封行云举目四望,却见光秃秃的岸边除了碎石沙砾与几座挺立的怪石之外再无其他,不似能藏匿物什。

“莫非埋在沙子底下?”他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可随后又皱起一张脸,苦笑道,“可是若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位,只怕我俩现下已经没有时间去一处一处地掘地三尺了。”

“封行云,你去岸边探身瞧瞧。”薛灵羽仍旧不正面回答问题,只老神在在地说。

虽心有不满,但封行云也并未发作,他听从薛灵羽的指示小心地走到岸边,俯身往下望:“……什么也没有啊!”

岛屿下除了湍急凶险的暗涌与坚硬锐利的礁石外再无其他。

“你再看看。”薛灵羽不疾不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封行云几乎快趴跪在岸边朝下望,可仍旧什么都没看到,他心中本就因时限将至而倍感焦虑,如今薛灵羽又不说人话,只知道跟他打哑谜,封行云最后的耐心都快被消耗殆尽,于是略显暴躁地朝后方喊道:“再看多少遍都是什么也没有!薛灵羽你叫我背你到这儿究竟是想干嘛!”

“什么都看不到因为你的心不静。”薛灵羽丝毫不受封行云焦虑情绪的影响,他泰然自若地举目望向天际,“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这画境本就是倒映真实的一方幻境,心静无风则海面无波,岛下之海包容方寸天地,又何尝不是一副倒映虚幻的画卷呢?”

薛灵羽波澜不惊地缓缓说着,那岛下原本波浪滔天的海水竟随他的叙述而逐渐风平浪静,直至他语毕,海平面竟当无风无波,澄明如镜,拓印下画境万物。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亲眼目睹这神奇一幕的封行云喜不自禁地高声大呼。而与此同时,一副画卷亦从海底缓缓升起,待升至眼前,封行云连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当即回首兴奋举着画卷欢呼:“薛灵羽,我们找到阴画了!”

可薛灵羽却并未回应封行云的呼喊,他仍旧举目望天,而下一瞬,封行云手中的阴画飞离掌控,悬在半空缓缓展开。

随着画轴滚动,阴画上亦浮现许多血字,封行云定睛一字一句细细研读,可他越看越觉触目惊心,直等读到句末,他脸上哪还有最初的兴奋欢欣,只剩下一片震骇与惊怒。

“如何,封行云,我祖母没骗你吧,我们之中只能离开一人。”分明未看画卷内容,可薛灵羽早已猜到其间规则,也正因如此,与勃然大怒的封行云不同,他甚至还有闲心开着玩笑。

“这鬼画……谁知道它所言是真是假!”封行云怒道,“没准儿它就是想骗我们自相残杀!”

薛灵羽没有接茬,他只是定定看了封行云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平静说道:“封行云,你走吧。”

“不行!”封行云想也不想地拒绝,他满面怒容,“既然是一起来的,那就得一起走,我一个人出去算怎么个事儿!”

“一个人出去也好过谁都出不去。”

“那为什么不是你出去我留下!”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画境之中突然地动山摇,天崩地坼,大地剧烈震动发出轰鸣声响,无数水滴从海面升起,像在下一场倒着的雨。

“这是怎么回事!”封行云艰难地稳住身形,大惊道。

“正午到了。”薛灵羽看向天空上的数行簪花小楷,从容应答。

似是为了印证他所言,阴画上原本浮现的文字突然融化似的变成一团扭曲的漩涡,那血红色的漩涡越旋越大,直至铺满整幅画面,而漩涡中心却黑洞洞,似怪物的巨口,也像无底的深渊,即使离着有一段距离,封行云也仍旧能感受到黑暗中隐隐产生的吸力。

“表哥正在外施法破境,幻境也因此逐渐崩塌。半盏茶的时间并不长,你再不走就永远也走不了了。”薛灵羽目光沉沉地盯着封行云道。

“我说了,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封行云几乎是怒吼着在喊,他上前一把抱起薛灵羽,便大步流星朝那阴画所裂成的时空缝隙冲去。

然而方才他独自一人能够触碰无阻的阴画,在他二人靠近时却爆发出一股极强的推力,直将两人弹出数尺外!

岛屿是从中间塌陷的,就在封行云因不甘尝试而耽误的这段时间内,那巨大的裂痕已经从岛中心蔓延至他们身后,形成了一处退无可退的断崖,连远处的海水也肉眼可见地缩了一大圈。

封行云站起身还不死心地想要抱着薛灵羽再试一次,可薛灵羽却皱眉大声打断了他:

“别傻了封行云,没有时间了!我不值得你以命相救,更何况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你走吧……就当我还你。”

言罢,薛灵羽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了封行云脸上,不肯偏移分毫。只不过封行云却一直沉默不语地低着头,让他看不清表情。

身后,是山体石块陷落的声音,足过了好几息,封行云才终于重新抬起了头。这次他并没选择继续做无用功,而是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果断丢下薛灵羽,独自朝阴画跑去!

在他背后,薛灵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决然离去的无情背影,妩媚艳丽的巴掌小脸泫然欲泣,他的双眼虽弥漫有哀伤与痛苦,却更多是一种早已料到的麻木冰冷。

他缓缓仰天闭上眼,等到大地的裂缝几乎快裂延至身下,才终于缓缓睁开双眸,将一手抚上自己的皮革护腕,而就在薛灵羽睁眼看清的瞬间,他看见了自己此前如何也预料不到的一幕--

只见封行云一把扯下空中阴画,随后右手发力猛然一掷,竟将那好不容易得来的阵眼复又扔回了海里!

这下,饶是薛灵羽也脸色剧变:“封行云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可封行云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正做了件怎样自取灭亡的事,他眉目含笑重新跑回薛灵羽身边,丝毫不理会对方的怒斥,便一把将其打横抱起。

薛灵羽刚刚腾空,方才坐着的地面便陡然断裂,封行云一刻不停地抱着他向前飞奔,似在被身后不断坠裂的大地追着跑。可他却面无惧色,反倒疯了一样地飞扬大笑着:“薛灵羽,你刚刚不是说这幻境的海面就是一幅画卷吗,那你敢不敢陪我赌一把!”

话音刚落,他便已抱着薛灵羽跑到了崖边,此时封行云因激烈的运动与紧张的情绪而有些气喘,胸膛更是起伏,逆行的水滴打湿了他的发梢与轮廓。他并不看怀中的薛灵羽,而是双眸蕴着笑意,目光坚定地望着升腾的大海,轻松道:

“你要是怕高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耳边响起赫赫风声,薛灵羽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向自己袭来,大颗大颗的水滴拍打在他脸上,下坠的瞬间,薛灵羽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快更重,他看不见崩陷的世界也看不见逆流的海水,在一片失序的心跳中,他满眼都是封行云含笑的侧脸。

“卿儿,卿儿,我的好卿儿--”封行云虽半死不活地躺在回程的马车上,却仍有精神涎皮赖脸地纠缠明月卿,“别生我的气嘛,你看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封行云此言实在有失偏颇。

昨日,在他胆大妄为地抱着薛灵羽硬闯画境时,若非白绫接得及时,只怕他跟薛灵羽都得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然而即便如此,肉体凡胎的封行云也仍是险些丢去半条命,不是明月卿拿仙药灵草吊着的话,他恐怕现在都还昏迷不醒着。

倒是身为半神之后的薛灵羽却并无大碍。虽然他在阴画中伤得要比封行云重许多,可一出画境他右腿的伤便火速复原好转,到第二日时原本深可见骨的狰狞创口已只剩一道淡粉色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