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所言的画中画便是我方才同你说的破境阵眼。寻常秘境若想离开,除非境主应允,否则就需自己寻找阵眼破除。然而此境情况十分诡谲……一般入境者在进入一处秘境时,灵力会视境主实力而被压制三到七成,若入境者为凡胎,那么灵力尽散也并非全无可能。”

封行云一边听薛灵羽娓娓详述,一边不禁拿后山那次他被卷入那无什么光镜中的情况做对比。封行云暗自心想,难怪那夜他对上薛灵羽时竟有种毫无还手之力的绝望感,他还以为是薛灵羽心机深沉,平日在韬光养晦、隐藏实力,没想到只是因自己被压制了大半修为才会如此。

封行云在那头独自豁然开朗着,薛灵羽这边仍不紧不慢地接着道:“然而这鬼市来的阴画竟能连我的灵力都全数压制……我只在幼时听我祖母说过,这世间有一类至阴至邪的无主秘境,若是邪祟进入则与其相得益彰,无论修炼妖丹鬼魄皆能一日千里,可若活人进入则会修为尽失,要想离境必有所献祭……”

言及此,薛灵羽垂下眼眸顿了顿,等再抬眼看向封行云时,他的表情罕见有些意味深长:“封行云,或许到明日正午时分,我们两人中,只有一人能离开。”

可能是因为年纪还比较小,薛灵羽在封行云面前一向叽叽喳喳,十分喧嚣,二人遇着总免不了拌嘴吵闹。

可此时的薛灵羽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沉稳,这让封行云一时略感不适地微微皱眉,道:“你也只是道听途说,这鬼画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再说了,别管明天能出去几个,我只知道在此之前若找不到那劳什子的画中画,那等明日正午我俩一个都甭想离开。”

封行云话糙理不糙,薛灵羽也明白现下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只是他刚想随对方一同起身寻找破境阵眼,结果人还没站稳便“啊”地痛呼一声,重新跌坐在地。

正是这会儿,薛灵羽才终于分出心神朝自己双腿看去,只见他左腿尚且完好,可右腿却因先前的坠落而摔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一条伤腿正由一块布料缠着两根较粗的树枝充当夹板去包扎,虽然看着十分粗糙简陋,可包扎的手法却极为娴熟,且那布料显而易见是来自封行云外衣的下摆。

薛灵羽是神族后裔,身具仙根灵骨,再生与修复能力都强大得极为可怖,何时受过这等筋断骨折的皮肉之苦?不看尚还好,一看便登时被自己的伤势吓得龇牙咧嘴、疼得眼泪汪汪。

“你别动!刚给你包好的,可别挣歪了。”封行云不耐烦地轻啧一声,上前搀扶着薛灵羽重新坐回一块大石头上,“行了,你就在这儿给我老实歇着吧,省得等会儿另只腿也找残了,反倒给我平添麻烦。这画中秘境我刚就大致探了一番,也就是瞧着大,实际却是片悬浮于空中的小岛,下头看着是海,其实也有尽头。若绕岛一周,至多两炷香的时间便够。莫说明日午时,我看今夜寅时我就能将那画中画找到。”

大言不惭地撂下一番豪言壮语后,封行云便背身离去,打算独自寻画,只是他刚走开不足一丈,就听薛灵羽在他身后大喊:

“封行云!你若找到画中画了,还会回来找我吗?”

“你这是什么话?”封行云闻言奇怪回首地朝薛灵羽看去一眼,随后也并不正面回应,只潇洒转身十分欠揍地做了个摆手的手势,没一会儿便彻底消失在了密林间,那离去的背影简直同薛灵羽梦中所见的如出一辙。

画中无日月,只有不时穿行林间的阵阵清风。望着岛上枝繁叶茂的巨树,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碎声,薛灵羽坐在大石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封行云离去的方向,他无法通过日月星轨判断具体过了多久,唯有一声声数着自己的心跳去推测时间的流逝。

薛灵羽知道这画境不大,封行云没有骗他,因为秘境往往就是只能呈现出方寸的天地。可既然画境这么小,为什么在他数了整整三个时辰,足足两万一千七百九十三下心跳后,封行云却仍旧没有回来?

薛灵羽的脸上勾起一抹讥讽意味十足的冷笑,只是他并不笑封行云背信弃义,而是笑自己天真愚蠢。

明明他从小便被教导凡人通通都是奸邪狡诈、阴狠自私之辈,那些看过的、听过的例子不知凡几,甚至连那梦如今想来都是上天怜悯予他的启示了--他先前对封行云做过的桩桩件件,怕是早就令封行云恨不得对他杀之而后快。

如今有这样一个报复自己的机会,封行云怎么可能会甘心放过?自己又凭什么相信封行云当真会对他不离不弃?

终于想通透的薛灵羽不再坐以待毙,断腿又如何,且不说封行云能否识破阵眼的秘密,就算真让他蒙对那画中画是何物,但只要午时未到,明月卿未施法破境,那么一切就还有转机!

薛灵羽忍痛从石上起身,循着方向试图寻找封行云,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也低估了自己伤势的严重性。

在强撑着走了约摸一盏茶后,薛灵羽小腿两侧绑着的树枝便已东倒西歪,无法再固定伤骨,原本绑得恰到好处的布带也因此深勒进他绽开的皮肉,猩红的鲜血渗湿了玄色的衣摆。

然而一向娇生惯养的薛灵羽却并未因此放弃。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封行云……我才不会让他就这样轻易地把我甩掉!!

疼痛几乎染红了薛灵羽的眼,即便早已猜出阵眼,可不甘被封行云抛弃的执念几乎已成为薛灵羽当下的心魔,他并不想着抢先夺得画中画,只一味执着于寻找封行云。

秉持着这样偏执到近乎病态的想法,薛灵羽又勉力行了一段路程,彼时他的右腿早已鲜血淋漓露出皮肉下的森森白骨,剧痛使他再难靠双腿行走。

于是薛灵羽不得不暂时丢弃自尊,双肘施力在地上艰难而狼狈地爬行,细小而尖锐的沙砾碎石磨嵌进他的伤腿,血痕蜿蜒留在了他爬过的地面。

就在薛灵羽疼得几欲昏厥之时,他骤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夹杂着怒意的熟悉人声:

“薛灵羽!”

在听见封行云声音的刹那,薛灵羽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都停止了跳动,他喉头干渴得快要冒火,可眼眶却无端端湿润得流下汨汨清泪,还未来得及分辨自己心间涌上的种种情愫到底是什么时,封行云就已经将他拦腰从地上一把抱起:“我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薛灵羽此刻的样子狼狈,可封行云看着也并不体面。他瞧着便是一刻不停奔波了许久的模样,额际布满细汗,双颊也变得通红,他鼻间不断喘着粗气,胸膛紧跟着上下起伏,可抱住薛灵羽的臂膀却依旧平稳,充满了安全感。

若搁在往常,薛灵羽怕是早就无理取闹地大声质问封行云去哪儿了,可如今在这生死未卜的画境中,依靠在封行云的怀里,薛灵羽莫名从心底诞生出畏怯的情绪,他有些不敢说自己是因担心被丢弃才做出这等疯狂行径,只用手背拭去泪水后,目光有些闪烁地撒谎道:“我……担心你在找画时遭逢不测。”

此言一出,封行云脸上原本滔天的怒火像突然被冻结住一样,呈现出一副有些呆滞的僵硬表情,在短暂的怔愣过后,他才回神,略显不自然地道:“你会这么好心?……再说我这么大的人,能遇到什么不测,用你瞎操心。”

封行云原想抱着薛灵羽寻处水源处理伤口,可他一想自己方才几乎转遍整片岛屿都未曾发现湖泊溪流,便绝了清洗想法只俯身埋头,将就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替对方将嵌进肉里的碎石挑出来。

薛灵羽刁蛮任性难伺候的大小姐脾气就是在全仙宗都算出了名的,封行云都打好自己被挑刺埋怨后要如何怼回去让他忍着的腹稿了,却不想薛灵羽全程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咬着下唇闷声忍痛,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好不容易将狰狞恐怖的伤口处理好,封行云正准备调侃薛灵羽两句,却不想薛灵羽却突然敛下眼睑,不再看他,只是有些瓮声瓮气地闷闷道:“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作家想说的话:】

本来想凑个长章一并发出来的,但想想还是先让大家吃吃饭吧(。

朱雀一族的偏执能在整个半神圈子里都打出名气靠得可不是嘴上说说--小鸟大概就是那种被主人开车开到八百公里外遗弃,都会追着气味跑回来只为狠咬主人泄愤的偏执小狗。

另外其实画中世界这部分的剧情设置本来目的只是为了让小鸟彻底爱云子爱得死心塌地的,但没想到码着码着小鸟好像自己无师自通、误打误撞地就摸到了速通云子的正确攻略……坏了,感觉小鸟再这样下去好像真快能上桌吃饭了(。

第三十九章 高帅云子怒救偏执小鸟,黑心美人至此沦陷爱河

“你在陈府的时候就可以选择不救我……现在也是,明明可以不管我死活,任由我自生自灭……但是……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薛灵羽的眼尾天生上挑,流丽妩媚,此时眉眼低垂,那又卷又翘的羽睫就像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几滴晶莹碎泪垂挂在睫毛根部,像他房间内囤积的那些珠宝一般泛着微光,简直漂亮可怜得让人心碎。

封行云自认自己早已摆脱色相诱惑,可乍然看到一向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薛灵羽突然摆出这般惹人怜惜的脆弱情态,他还是不免看得呆住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时无论换作谁我都会义不容辞上去拉他一把,给你包扎也只是举手之劳。所以你无需觉得亏欠我什么,因为我只是在给自己积德。”意识到自己似乎盯着薛灵羽看了太久,封行云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煞风景地回答道。

薛灵羽闻言轻轻吸了吸鼻子,待整理好表情后,他重新抬眸冷冷淡淡地注视着封行云,道:“封行云,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蠢……比我还要蠢。”

“喂,你变脸变得未免也太快了吧,好歹我也……”封行云简直都被气乐了,他双腿盘坐正想回敬两句,就见正上方的天空突现一豆大墨点,宛如日食异相。随即墨点后方紧跟着浮现一行有些潦草的小字:

已至午时,速寻阴画。

画中不知星移斗转,此刻突然被提醒距离正午竟只剩最后半个时辰,封行云肉眼可见地变得十分焦躁,倒是薛灵羽原地屈膝而坐,似古井无波,一脸看破生死后的心如止水。

“那破画不知究竟藏在哪里,这岛上一草一木我都查了个遍,连石头缝隙我都翻来看过,但别说什么画卷,我连张纸都没发现。”封行云边说边忍不住来回踱步,像那热锅边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