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朔叹了口气,跟何神医打着她听不懂的哑谜:“先生又不是不知道大人的脾气,若是良家女子,只怕他更不肯。”
何神医沉吟片刻,终于不情不愿地放行,道:“进来吧,我看看再说。”
絮娘规规矩矩坐在椅子里,伸出皓腕,等神医号脉。
神医摸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徐徐抚摸胡须,嘴角露出一点儿笑意,看向温朔,道:“虽有些亏损,倒无大碍,略微调养几日,便可恢复康健。我观她是少见的……药鼎之体,奶水又充足,搭配着身强体壮的……药引,或可事半功倍。”
温朔眼睛一亮,当机立断道:“既如此,就这么定了,请先生尽快着手准备。”
何神医问道:“大人那边……”
“他那边自有我去说,先生不必挂怀。”温朔胸有成竹,起身告辞。
絮娘听得满头雾水,又不敢问的,轻声细语地向何神医道谢,吃力追上温朔的脚步。
温朔早从蒋星淳口中套出底细,知道她是为了避难,方才来到这定州府,无依无靠,身无分文,因此行事越发的没有顾忌。
“你们先在书房住下,明日我带你见过大人,另寻房间安置。”他先一步斩断絮娘请辞的念头,“你家那个瘦弱些的孩子,在地牢受了一番折磨,伤得不轻,只怕没个十天半个月,将养不好。”
絮娘闻言脸色一白,顾不得心底生出的些微疑虑,急道:“阿渊伤了哪里?可有请郎中看过?”
温朔点了点头,道:“待会儿你见了他,自然明白我所言非虚。”
他又道:“方才何神医说的,你也听见了,你的身子也需要调理一二,年纪轻轻的,若是落下病根,岂不后悔莫及?”
絮娘六神无主,犹豫片刻,只能接受他的好意:“多谢官爷。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民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温朔从未跟妇人说过这么多话,心里早烦得了不得,为着大局着想,只能强压着脾气哄她,“你见了大人就知道,他是咱们府衙最和气、最好说话的,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实话说与你,我们这儿并不缺你们几口饭吃。”
絮娘敏锐地感觉出他的不耐,不敢再说。
来到书房,看见瘦了一大圈的蒋星淳和遍体鳞伤的蒋星渊,满腹的苦楚与担忧一股脑儿冒了出来,她抱住兄弟两个,放声大哭。
蒋星渊将整张脸埋在她温热的怀里,心里欢喜无尽,连血肉模糊的手指都不觉得痛了。
他听着蒋星淳隐去几日来的恐惧和艰辛,将他们里应外合的机智与默契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嗅着浓浓的奶香,嘴角微微上翘。
絮娘给蒋姝喂了奶,和孩子们一起挤在窄窄的矮榻上。
她一条玉臂搂着亲生的两个孩子,另一条搂着有些发热的蒋星渊,内心百感交集,难以言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侧过脸,在蒋星渊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柔声道:“阿渊,这几日苦了你了。”
蒋星渊睁不开眼睛,也提不起力气说话。
他嘴角噙着幸福的笑容,进入踏实又香甜的梦乡。
不过,这天晚上,大通铺上的八个男人,没有一个得以安枕。
温朔是好不容易寻得个合适的药鼎,一边高兴,一边思忖着明日如何糊弄温昭,让絮娘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
伏陵是觉得,整个被窝全是女人的味道。他忍不住心浮气躁,一遍遍回想起白日拥她坐在马背上时,双手感受到的柔软,鼻子嗅闻到的香气。
其余几个男人,则一遍遍往净房跑,盯着便桶里浅白色的液体发愣。
一夜过去,便桶装得满满当当,既有男人们腥臊的尿液,又有其它不知名的黏液,其味道之浓烈,将进来打扫的小厮熏了个跟头。
0057 第五十七回 娇娘奉茶谢收留之恩,公子赐药言身后之事
翌日一早,絮娘沐浴停当,换上温朔送来的衣裳,对着铜镜仔细梳妆。
衣裳的面料并不如何华贵,花色也素净,倒有效减去她心底几分不安。
她挽了个家常的发髻,鬓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为着拜见温昭时不至失礼,强打起精神,以指腹蘸了一点儿上好的胭脂,在唇边薄薄地涂了一层。
温朔见她一双眼睛还有些红肿,雪肤花貌,身姿袅娜,颇有些楚楚动人的风姿,最难得的是,虽然长了副尤物的身子,又被那么多粗野汉子奸干过,却无一丝风尘之气,心下颇感满意。
引着她沿昨夜走过的路前往正房时,他低声提点:“大人身子不好,不能见风,屋里难免憋闷些,你待会儿注意仪态,不可露出嫌恶的表情,更不可说什么僭越之语。”
絮娘从没和那么大的官打过交道,心里正打鼓,教他说得越发紧张,怯怯道:“民妇省得了。”
温朔又道:“他问什么,你答什么,除此之外,不要自作聪明,多嘴多舌。让你们留在府里的话,自有我来说。”
絮娘轻声应“是”,攥着帕子的手心渗出一点儿细汗。
温朔在这府中的地位颇有些微妙,既像死士,又能随意调配府衙人手,虽然口口声声称呼“大人”,待温昭却并不像伏陵等人恭谨。
来到正房门前,絮娘见他只轻轻叩了两下门,不等温昭发话,便推开一道门缝,径直往里入,心里越发诧异。
她不敢耽搁,紧跟着走进去,果然被扑面而来的闷热和浓重的药味儿熏得透不过气。
如今才是十月初,屋子里竟已烧起热热的地龙,一位年轻公子身披雪白的狐裘,靠在软榻上翻阅邸报,脚边的炉子上煎着一锅浓黑的药汁,小小的水泡一个挨着一个往上顶,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絮娘不敢往他脸上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颤声道:“民妇蒋柳氏,叩谢大人救命之恩!”
温昭放下书,以半新不旧的手帕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温声道:“既到了定州府的地界,便归本官管辖,你们蒙受无妄之灾,归根结底,都是我治理不严的缘故。不必说什么‘谢’字,快起来吧。”
絮娘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温朔,见他对她摆了摆手,这才提着裙子站起,乖顺地一动不动。
温昭温和地问起她和几个孩子的情况:“可有受伤?在本地有没有什么亲人?”
“请何神医给她们母子瞧过,她的身子没什么大碍,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却受了一番折磨,伤得十分严重,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温朔替她回答着,蹲下身将小药锅端起,动作熟练地滤出药汁,“她在咱们这儿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本是为了躲避豪强,才跑到定州这等偏远的地界,不幸遭遇山匪,所剩不多的细软也被夺了去。”
温昭见素来偏激冷峭的弟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是疑惑又是好奇,接过热气腾腾的药碗,不动声色地慢慢喝着,过了一会儿又问:“受伤的……是那个以鲜血绘出阵法图的孩子么?”
“正是。”温朔知道他有爱才之心,借这个由头将来意说出,“我看她们母子四个无依无靠,实在可怜,那孩子也伤重难行,便自作主张将她们带了回来。大人,左右咱们后衙空房还多,索性腾一间出来,让她们暂且住下吧?”
絮娘忙道:“大人放心,民妇绝不会吃白食,我会洒扫缝补,也会洗衣做饭。待到阿渊养好了伤,我们另寻法子安身立命,绝不会赖在这里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