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1 / 1)

可是,他还用得着他。

他需要他手里的兵权,需要他出色的作战才能,需要他在接下来的巨变中,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浴血奋战。

因此,他只能暂时留下这颗碍眼的人头,继续忍受恐惧的折磨。

一个月后,耶律保慎在回程的路上离奇暴毙,还不等仵作到达现场,尸体便化为一滩血水。

消息传回辽国,老汗王受不住打击,吐血而亡,大皇子耶律奇略以雷霆手段压制几支蠢蠢欲动的势力,迅速继承王位,打着为弟弟报仇的名义,集结所有人马,千里奔袭,剑指皇城。

大兵压境,徐元景从美梦跌进噩梦,惊慌失措地派出使臣,再三强调自己对耶律保慎礼遇有加,绝无加害他的想法,再加上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把这笔账算在大兴头上,实在有些牵强。

然而,很显然,耶律保慎的死,只是给了耶律奇略一个正当的理由,身为主战派的他,早在许多年前就对依山临河、富丽繁华的京兆产生强烈的向往,想要把这座城池和皇宫中无数的财富据为己有。

他于百万雄兵之前亲斩来使,带领勇士们说出豪气干云的誓言,吼声直冲云霄,令人闻之色变。

徐元景见耶律奇略态度坚决,无可转圜,只能连夜召集周边几个城镇的兵力,将唯一派得上用场的蒋星淳推到阵前御敌。

蒋星淳临危受命,虽然得了个“主帅”的封号,手里却只有不到十万的兵丁,其中大部分还是今年征召上来的新兵,面对眼前乌压压如潮水的敌人,苦笑之外,只剩悲壮。

他咬牙与辽军周旋,因着兵力有限,不敢硬拼,只能绞尽脑汁想些克敌制胜的刁钻战术,有时候还会写信向弟弟讨主意。

如是数月过去,大兴将士折损大半,耶律奇略那边也没讨到什么便宜,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若是能够拖到寒冬腊月,辽军粮草告急,说不定会选择撤兵,到时候,他便能从中挣得一线生机。

然而,命运从不肯眷顾蒋星淳。

一天晚上,他坐在营帐中运筹帷幄时,忽然发现鞑子换了个路数,风格奇诡,捉摸不定,将他派出去的两队骑兵困在腹地之中。

最蹊跷的是,对方的战术透着几分熟悉,像是出自一位故人之手。

0286 第二百八十回 是非毁誉全不管,病骨嶙峋丹心明

残月躲进云层,疏星不过几点,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一位玄衣将军带着数百名辽国铁骑,朝灯火通明的大营赶去。

只见那将军脸上戴着精铁所铸的面具,身背长弓,腰佩宝剑,单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腰身挺得笔直。

他在耶律奇略的营帐前勒停骏马,周身散发出的阴冷之气,连杀人如麻的勇士都觉得心惊。

他对新继位的汗王并无恭敬,连马都懒得下,将人头掷在地上,高声道:“耶律奇略,大兴两队骑兵共二百六十五人,全都死在我布置的陷阱之中,副将的人头也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兑现你的承诺?”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好像喉咙遭受过什么重创,中原话却极为标准,毫无滞涩之感,分明是大兴子民。

身穿汗王袍服的耶律奇略掀开帘子,从帐内走出,瞥了眼死不瞑目的人头,欣赏地望着马上端坐的男人,笑道:“温将军稍安勿躁,本王这就吩咐他们去办。”

却原来浑身杀气的男人,竟是当年陪温昭死守定州五年的温朔。

定州城破之时,温昭本想以身殉国,却被弟弟拦住,兄弟俩落入耶律保慎手中,沦为阶下囚。

耶律保慎爱惜温昭的才干,本想重用他,见他宁死不屈,身子骨又弱得风一吹就倒,没少当着他的面折磨温朔。

温朔的嗓子就是那时候被烙铁烫坏的,前胸后背交错着丑陋的疤痕,下半身在水牢里长年累月地泡着,留下病根,一到阴雨天就酸痛难忍,除此之外,还受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

温昭虽然心疼弟弟,却将家国大义看得比任何人的性命都重。

他为求速死,试过咬舌、撞壁、绝食等诸般手段,被耶律保慎五花大绑,又被迫服食了一种能令人心神迷乱、逐渐成瘾的药物,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下来。

耶律保慎拿他没有办法,又生出几分敬意,只能四处延请名医,堪堪吊住他的性命。

而耶律奇略与耶律保慎的路数全然不同。

他读过许多中原书籍,对大兴历代明主的治世方略和光华灿烂的词赋篇章赞不绝口,常常打扮成读书人,搜罗人才,体察民情,标榜自己是一代贤主。

他的手上虽然也沾染了不少鲜血,却总是义正辞严地说,“天下以能者居之”,徐元景昏庸无能,丢尽祖先的脸面,正该他这样的人肃清乱局,还百姓一个盛世太平。

可以说,耶律奇略比耶律保慎的城府更深,更懂人心,也更擅长做表面功夫。

因此,面对温家两个硬骨头,他不像弟弟一样瞻前顾后,顾惜温昭,却另辟蹊径,将注意力放在温朔身上。

若说温昭是誓死守护大兴江山的白龙,温朔就是他口中的火焰,足上的利爪,是战功赫赫的无冕将军,前面遭受过那么多坎坷,说不定冥冥之中等待的就是他这个明主。

耶律奇略反过来拿温昭的性命钳制温朔,收到了比预想中更加惊喜的效果。

温朔几乎没怎么抵抗,就答应了他的条件。

他在狱卒们的搀扶下,艰难地从水牢里爬出来,略休养了几天,提剑奔赴战场。

听监视温朔的探子回报说,他行兵布阵的时候似有鬼神相助,精准地预测了对手下一步的行动,率军将大兴精锐团团包围,挽弓射向同胞时,也没有露出片刻迟疑。

经过这一次试探,耶律奇略知道,自己发现了个宝贝。

温朔的身手和经验都无可挑剔,得此良将,如虎添翼,想来攻破京兆城门,入主中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越发和煦,道:“温将军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本王派人把温昭送到你帐中,再分几个人好好照顾他,他常用的药物虽然昂贵又不易得,看在你的面子上,总不至于中断。”

耶律奇略明里收买,暗里敲打,唯恐温朔突生悔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温朔只冷冷道:“温朔已死,至于温昭,大概也不希望以这副模样苟活于世,给道貌岸然的温家人抹黑。因此,你不必恭维什么‘温将军’,若是实在需要一个称呼,往后就叫我无名氏吧。”

耶律奇略的表情有些僵硬,还不等说话,便见他跳下骏马,大步流星地往一旁的营帐走去。

温朔摘下面具,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擦拭剑身上残留的血迹时,神情微怔。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背过身,指了指铺得整齐的床褥,道:“把人放那儿,退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温昭是被下人们抬进来的。

他瘦得形如骷髅,再无往日里翩翩公子的风度,双目微阖,口中塞着特制的铁球,中间留了个小孔,用来进一些流食,四肢缠着血迹斑斑的布条,手腕和脚腕上勒痕明显,一看就知道激烈挣扎过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