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絮娘抱在怀里,粗鲁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颇有些恋恋不舍:“你等着,待我继承王位,一定想法子接你过去小住,到时候咱们再好好乐乐。”
他心里想的却是待他大权在握,蒋星渊这样的人物便不足为虑。
届时,悄悄派人结果了对方的性命,不怕美人不死心塌地跟着他。
絮娘柔顺地应下,好不容易从狼窝虎穴里脱身,拢了拢凌乱不堪的衣衫,逃命似的冲进倾盆大雨中。
黄豆大小的雨点打得肌肤生疼,眼前被雨水遮住,什么都看不清楚,湿透的裙子变得沉重,拖住前行的脚步,她身子一歪,跌进浑浊的泥水中。
絮娘正要爬起,头顶忽然移过来一把油纸伞,替她挡住连绵淫雨。
她仰起脏污不堪的脸儿,看见蒋星渊阴柔俊美的容颜,嗫嚅几下,好像终于从如履薄冰的谋划中抽回心神,香肩剧烈抽动着,哭道:“阿渊,我……我杀人了……”
她看着沾满污泥的双手,恍惚间觉得上面全是鲜血,忍不住干呕起来。
蒋星渊达到了本来的目的,脸上却全无喜色。
他心里矛盾至极,既希望絮娘借此机会解开心结,渐渐接受他,又嫉妒她对伏陵独一份的偏爱,不相信自己能有足够的运气,得到同等的待遇。
不过,事已至此,继续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蒋星渊转过身,蹲在絮娘面前,声音温柔:“娘,上来,我背你回去。”
絮娘哭着伏在他背上,一手搂着他的脖颈,另一手打着伞,和他一起在这风雨飘摇的世路上跋涉,只觉眼前的路长到没有尽头。
“娘,杀人要分情况,若是对方着实该死,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蒋星渊紧了紧手臂,将絮娘稳稳托住,唇角泛起笑容,“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在意都不会减少半分。”
同样的,如果她有一天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也不能露出嫌恶的表情,疏远他,抛弃他。
在蒋星渊不厌其烦的安抚中,絮娘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她抽噎着道:“阿渊,不管怎样,我们……我们相依为命,永远不要分开。”
这夜,她梦到伏陵模模糊糊的样子,心里感受到久违的幸福。
她试图伸手摸他的脸,却摸了个空。
一阵风吹来,所有的爱与恨,嗔与痴,全都消散如烟。
0285 第二百七十九回 大厦原非一木支,却将独力拄倾危
徐元景亲手签下割地赔款的条约,将耶律保慎送出京兆,自觉了却心头大事。
割让国土虽然耻辱,可大兴兵力衰微,民不聊生,实在支撑不了多久,就算他抵死不肯,被鞑子铁蹄践踏过的城池也很难收复回来。
数百万两赔款并非小数目,好在耶律保慎同意他分五年付清,这期间多征几次税赋,再不济从肚满肠肥的贪官污吏身上着手,总能想法子应付过去。
徐元景心情大好,重用在和谈中崭露头角的萧琸,将他调到翰林院做侍读,三不五时召到跟前陪自己吟诗作画。
没多久,他又在蒋星渊的提议下,册封贞贵妃为“皇贵妃”,立小皇子徐宏炤为储君。
贞贵妃的父亲喻子平见萧琸得用,起了拉拢之意,请蒋星渊在中间牵线搭桥。
蒋星渊将二人约至酒楼,引荐过后,敏锐地发现萧琸的异样,问:“萧大人怎么神思不属?可是有什么心事?”
萧琸自打和絮娘见过一面,便魂不守舍,闻言强笑道:“……没什么,这两日五儿有些不舒服,整夜整夜地哭闹,我没有睡好,这才屡屡走神,真是失礼。”
他放不下絮娘,和苏凝霜商量过,照着她的意思在四方馆迂回地打探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几个小国的使臣根本没带女眷,同僚都是相熟的朋友,苏凝霜挨个拜访他们的后宅,耗时数日,却没能打听到和絮娘有关的消息。
好好的一个人,像是从天上落下,又凭空消失一般,令人摸不着头脑。
萧琸直到这时才想起来,眼前炙手可热的常侍大人那几日也住在四方馆。
他婉拒了蒋星渊为五儿请太医的好意,犹豫片刻,问道:“常侍大人,您平时休沐的时候住在哪儿?在京兆置办宅院了吗?”
蒋星渊呷了口热茶,神色如常:“好端端的,萧大人怎么问起这个?我把宫里当成自己家,因着琐事缠身,鲜少有休息的时候,怎么会在外头置办宅院?”
喻子平抚摸着美髯,呵呵笑道:“蒋常侍为咱们大兴鞠躬尽瘁,事必躬亲,实在是年轻一辈的楷模,老朽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要是有你一半出色,真是死也瞑目了。”
蒋星渊连道不敢,抬眸看向萧琸,似是在等待他给出解释。
萧琸想起絮娘的叮嘱,心里打了个突,没敢追问下去,含混道:“我不过是想着,若是大人在京兆有居所,便可常常上门拜访,请教一二……”
正说着,一位年轻将军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声如洪钟:“阿渊,你找我有事?”
他认出萧琸,拱了拱手:“好巧,萧大人也在。”
萧琸连忙起身和蒋星淳寒暄,岔过方才那个敏感的话题。
蒋星渊将蒋星淳介绍给喻子平,言语间流露出结为朋识,共同效忠于贞贵妃和小太子的意思。
喻子平看重蒋星淳的战功,对他分外客气,蒋星淳想起叛主的事,神色有些不自然,勉强忍耐着一一应承,又有萧琸在旁边打圆场,一顿饭倒是吃得宾客尽欢。
饭罢,蒋星淳留下来,待到左右无人,不耐烦地对蒋星渊道:“我听说皇贵妃飞扬跋扈,喻子平又刚愎自用,不想蹚浑水,更没工夫陪他们玩这些尔虞我诈的游戏!阿渊,鞑子即将撤兵,咱们总算有几年太平日子可过,你的门路广,认识的人又多,想法子替我活动活动,把我派到边关驻守吧!”
蒋星渊故作惊讶,道:“阿淳哥哥,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你才回来几天,怎么这么着急走?边关太苦,又有危险,别人躲还躲不及,你去那里能落着什么好?再说,你放心把阿姝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你们嫌边关辛苦,我却觉得无拘无束,自由得很!阿渊,你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吗?我一听那些文官说话,就觉得头疼,完全搞不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每句话有几层意思,继续留在京兆,早晚给你惹麻烦。”蒋星淳抄起酒坛,“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了小半坛,长长呼出一口气,“至于阿姝……我去瞧过她两回,她过得很好,宫里又有你照应,我没什么不放心。”
蒋星渊沉默许久,始终不肯松口:“阿淳哥哥,你再休息几日,让我好好想想。”
自打得到絮娘的身子,他隐藏在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害怕东窗事发,害怕蒋星淳知道絮娘没死,对他倒戈相向,害怕局面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他想过再一次对蒋星淳下手,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