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杭州,最是秀美之时。

西湖边柳条低垂,风吹过,柔柔地拂过水面,鸟儿扇着翅膀,站在柳条上清脆地吟唱,早春的花正在盛开,处处莺歌燕舞,好不漂亮。

但这份春景,却无人欣赏。

许是否江南春色对当地人过于司空见惯,这难得的美景,都吸引不了人驻足,所有人眼里心里,都只有即将到来的春闱,无论男女老少,也无论是否读书习字,走在路上,见面都能就着春闱一事说上几句。

至于沿途的酒家客栈,早早的便打出了状元红,夺魁阁的名号,讨这彩头。

江南的文风昌盛,可见一斑。

胤祺与黛玉在见过苏堤之后,便从杭州离开,到了姑苏老家。

站在林家老宅前,黛玉感慨万千,自幼年随着林如海从这屋子离开,她已经许久没有回来,曾经她与父母在这宅子中度过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但此时却已经天人相隔许多年,母亲的芳魂,或许已经再世为人。

胤祺伸出手,搂住黛玉的肩膀,给她一份力气支撑着,黛玉顺势靠到胤祺的肩上,脸埋在胤祺的脖子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深深吸了口气。

逝者已矣,来着可追,好在还有眼前人。

“敢问阁下何人?”留在姑苏看房子的老仆人见有个马车停在外头,久久未走,心里暗暗称奇,都知道这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许久,这儿不过留了几房家仆看房子,这公侯府地,早已经人前冷落鞍马稀,许多日子无人踏足了。

黛玉将马车的帘子挑起,笑盈盈地看着车外之人:“可是忠伯?”

林忠,也就是黛玉口中的忠伯,不敢置信地眨着眼睛,眼前人虽未见过,但那轮廓,实在眼熟,再加上对他的称呼,林忠倒吸一口凉气,老泪纵横地询问:“可是小姐回来了?”

黛玉含笑点头,林忠更是激动,以不符合他年龄的敏捷跑到林府门房,将小厮们全都唤出来,迎接主子的归家。

沉重的正门许久未开,推开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之声,马车径直往屋中走去,留在姑苏的几家人早就得了信,候在门厅前等着了。

久见不到主子,他们在这边日子过得如一潭死水,好容易姑娘回了姑苏,个个都卯足了劲,等着伺候黛玉。

马车停下,门帘掀开,殷勤的婆子早已候在车前,就等着扶黛玉下马车,然而这掀开的门帘里,率先出来的却不是他们姑娘,而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公子。

这公子跳下马车后,又回身,递出了手扶住什么,随后,他们家姑娘这才出来。

婆子突然想起来,他们家这姑娘,是嫁给了京中贵人,这贵人还不是一般人,是天家的龙子凤孙。

这么亲密的模样,难道,这是京中的五阿哥!

想到这,犹如一道闪电将这婆子击中,她瞠目结舌,木呆呆地站着,她们累世都是林府的家仆,自诩贵人见过不少,但这么轻车简行,就这么到了姑苏的皇家阿哥,她是真没见过。

在这婆子愣神间,黛玉已经迈步入了林府。

虽然只留下几房人,这几房人却都很是尽责,她们上京的时候,将带不走的贵重物品全锁到了库房里,又将屋子锁了大半,但没有锁的这些屋子里,处处都被打扫地干干净净,全然没有因为主人不在家而偷懒耍滑。

屋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更是维护的精心,除了不可避免的岁月侵蚀,其他地方全然没有久不住人的破败感。

摸着一尘不染的桌子,黛玉满意地点头,笑着对领头的林忠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们看屋子了,你们看得很好。”

被黛玉这么一赞,林忠激动地红了眼眶,只觉着这几年的冷落,都不算什么事。

“不辛苦,这是我们的本份。”林忠拍着胸脯,斩钉截铁说道。

黛玉深感这些人的用心,亲手将林忠扶起,扬声说道给府中每人多发三个月月钱,听了这消息,留在府中的人欢呼雀跃,连连谢恩。

忠伯之妻这时候满头大汗地过来,与黛玉回禀她幼时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黛玉再叙话几句,便顺着熟悉的路,回到了她住了几年的院子,那是贾敏还在的时候,她住着的地方。

近乡情怯,站在熟悉的房间门口,黛玉的脚,好半天挪不动步子,这院子里的花木都大了一圈,原先鲜亮的彩绘,已经在岁月的侵蚀间斑驳了颜色。

深吸口气,黛玉终于推开了门,门推开的瞬间,回忆铺面而来,快乐的悲伤的,喜悦的痛苦的,幼年的记忆全都翻腾而出。

“我们是不是在这上头玩过九连环?”胤祺见着黛玉泪光莹莹,忙指着前头的罗汉床,笑着问道。

果然被这么一打岔,黛玉心里的自苦散了许多,只仔细地回想幼年场景,好半晌笑出声来:“是了,难为你还记得,那时候为了解个九连环,我们俩连饭都不想吃。”

童年的趣事将黛玉从回忆中拉出,她握着胤祺的手,与他探寻着两人在这屋子里的记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幼年之事,最是纯真,黛玉与胤祺回忆着曾经,在这屋子里住了下来。

不知是谁将胤祺在此的消息传了出去,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拜帖便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林府,胤祺挑挑拣拣,旁的人的帖子都可以不理,但有两份,却不能置若罔闻。

等黛玉从院中赏花回来,胤祺扬着手中的帖子,笑着问道:“南京的贾家和姑苏的甄家都送来了拜帖,见或是不见?”

第185章 就在这一个照面间,便生出来了这么一段缘分

江南甄家, 亦是黛玉的旧识,昔日里黛玉还在姑苏之时,与甄家的甄宝玉也曾有过总角之交, 幼时与胤祺被拐子拐走之时, 甄宝玉亦在场, 三人经过那事,交情倒是更深了几分,只不过随着黛玉举家入京, 以及年岁渐长, 要注重男女大妨, 黛玉与甄宝玉的来往少了许多,倒是胤祺与他还有着书信往来。

他们在江南的庄子, 甄宝玉也帮着照应了许多。

于情于理,甄家人都得见。

这都没甚么疑惑的, 胤祺特特将此事挑出来说,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过是借着甄家来探黛玉对贾家的态度。

贾家人实在是不争气,这些年里阖家回了原籍,也隔三差五的闹上一两场,尽管家里的男人多在先帝灵前守灵, 也防不住他们的心血来潮, 若非老太太还活着, 能镇住场子, 现在南京的贾家是何情状, 且不好提。

黛玉且不知晓, 贾家来人目的何在,但贾母还活着, 就算看在贾母的份上,这份拜帖黛玉也不会拒绝。

春日里开得最盛的凤仙花被淘洗出汁子,抹在黛玉的指甲上,将手衬得更加嫩生生的,纤细的手将两份拜帖拿住,帖子上的金箔熠熠生辉。

黛玉将拜帖遮挡住半张脸,轻叹一声,声音如同笼罩了万般的愁绪:“甄家自是得见,至于贾家,到底是我的外家,让她们过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折扇一直在胤祺手中来回翻转,闻言,胤祺骤然将扇子合上,往外一扔,守着门看着院子里开得热烈茶花的弄墨被这扇子轻轻砸中,他骤然回神,便只听见五阿哥笑着吩咐:“给甄家和贾家回帖,让他们明日过来。”

弄墨连忙应了,自去通知不提。

春风柔柔地吹进院子里,茶花抖抖身子,又一朵坠到地上,惆怅与担忧到底还是浮现在黛玉的眼中,老太太到底是疼过她的,她也希望老太太能够安享晚年。

胤祺悄悄地握住黛玉的手,带着茧的手很是温热,黛玉摩挲着胤祺手心的厚茧,只觉着心里的担忧慢慢地平缓下来,静静地等着甄贾两家人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