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 / 1)

“我那个时候还因为书和我们校长怼上了。”说到这里,于楠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见穆博延收走了毛巾,也得了允许套上睡衣,从床上挪下来洗漱。

卧室里的洗漱台是双人位,左边放着小黄鸭的肥皂盒,右边放着剃须刀支架,穆博延站在一旁给毛巾过水,他便嘴里吐着牙膏泡,脚跟不自觉挪靠去几个小碎步,肩轻轻擦碰过对方的胳膊。

校长是教历史的小老头,平常没少打领带穿皮鞋,却因为啤酒肚衬不出老绅士的架子。他为人还算和善,上起课来总是笑眯眯的,不发脾气不发火,在同一年岁的教师里头属于讨学生喜欢的那一卦。

于楠也喜欢他。这些人文学功底很扎实,讲课不死板,什么知识总能带点课余内容,听起来像是听说书。巧有一段时间心理老师借给他一本课外读物,讲的是什么于楠记不清了,好像没看完,只记得刚上完课从桌肚里掏出来,那校长就瞧见上来将它收走了。

“语文老师还支持我们多读书,而且我也没有在他的课堂上看。”于楠着重强调这点,生怕穆先生将他当做一个上课摸鱼的坏学生,“所以我当时追了出去。那天天气不太好,是阴天。校长还匆匆赶着回办公室,他不止教我们一个班,应当是去拿教材准备下堂课了,我就把他拦在了石板路上。”

石板路已经许久没有维护,许多砖头踩上去晃来晃去。他从未违抗老师,多少感激小学那个为他拨开一点光的人,因此连带着对其他教师同样尊重。他挡住了校长的去路,眼睛看着地面,不敢抬头,脸也涨得通红,只是知道那本书不是他的,所以说起话来胆子大了,直言对方没有资格没收自己课下阅读的书。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挺诧异的……但是书还给我了。”于楠遗憾道:“我怕再来第二个老师又没收一次,所以从那开始书都不带出来,只敢在咨询室读。不过校长好像因此记住我了,后来运动会上他还喊我去办公室帮他搬了东西。”

“有那时候的相片吗?”穆博延突然问,一双眼睛透过镜子看他,补充:“初中时候的。”

“啊?……啊!有的,您等一下。”于楠擦擦手,从睡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三两下去翻相册,给他找自己为数不多的青春记忆。

他的博客空荡得可怜,没有动态也没有浏览量,只在刚注册那年发了一个当时流行的笑脸字符,附上一句“欢迎大家来踩踩”的话。现在这个网站已经没什么人维护,一进去还会被提示可能威胁防火墙系统,他不怎么熟练地找着,终于从犄角旮旯的相册里翻荡出日期处于近十年前的照片。

十年前……穆博延大学毕业了,他还在上初中。

于楠抿了抿唇,莫名有些扭捏。但他的手是稳的,很乖巧地将手机递交出去,腼腆道:“我拍照技术不怎么样,可能有些照片是糊的,您别介意。”而且当时的设备太烂,能打电话发短信已经很厉害了。

穆博延顺手抹掉他脸颊上沾到的牙膏沫,看见了那些确实蛮糊的画面。从学校大门到路边的小花,一个蚂蚁洞、一盏手工课上做好的纸灯,水光淋淋的人工湖、拉着第几届校运会的横幅全都是景,压根见不着人。

很快相册被翻到了底,于楠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初中三年也像是被封在了这几十张相片里。穆博延默了片刻,抬头想要说什么,却对上了于楠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似乎还挺期待他能给个评价。

“拍得不错。”穆博延还了手机,状似随意问:“没别的了?”

于楠冥思苦想,又把手机翻了个底朝天,沮丧于拿出手的东西太少,蔫蔫道:“……没了,先生。”

他本来就不喜欢拍照,去哪里看个景也更希望用眼睛记住,很少专程打开摄像头。而且之所以做这些,还是因为那时他迫切想要与妈妈分享相同的喜悦,偶尔到家了能说上几句话,被摸摸脑袋就足够他高兴了。

再后来等他快到毕业,照片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愣神地摩挲着手机壳,好像一下想到了什么,磕磕绊绊地欲要张嘴,一只手先轻轻拍过他的头,将毛巾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穆博延含着淡淡的笑,里头掺杂着不动声色的温柔,“先自己敷一下。我去做早餐,楼下暖气刚刚打开,披件外套再过来。”

“好……”于楠蹭蹭他,带着清新凛冽的薄荷香气,垫着脚往他脸上亲了一口。无论经过多少回,他的心脏都在胸腔里盘旋起一阵热风,他直勾勾看着穆博延,像是一觉睡醒又忘了昨晚紧张万分的事,眼睛里闪过一抹羞赧的光,“先生等我一会会。”

白天他们不会回卧室,房间需要打开窗通风。于楠听话地先去找了衣服套上,光溜溜的脚也穿了袜子,等被子叠好了床单铺整齐了,又做贼般贴着房门听了会儿动静,好像在确认走廊里有没有人似的。

紧接着,他窜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公寓带过来的东西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小学初中的年纪很流行写同学录、送过节贺卡。虽说他没几个交好的,这东西倒是写了不少,当时快毕业了,大家便将一张张彩色的纸从活页圈上取下,数着人数从每一排顺着往后传递,力求把每个同学的联系方式都留在上面。

于楠到底花十几块钱买来了一本,但最终也没能学着其他人的做法,只给自己写了一张。他写了自己的第一个手机号码,写了不怎么想回的家庭住址,后页的留言处一片空白,只贴了白底的两寸照片。

学校拍毕业照时,一人发了一小袋。除去资料上需要的,最后还剩了三四张,不过时间这么长,其余的或许弄丢了,或许夹在了哪本课本里当废品卖了。他从箱子底部找到为数不多的旧物,翻开那本封膜都没舍得撕的册子,看见了上面一脸稚嫩的人像。

当时一个班一个班地排队,被带进腾空的大教室里,轮流往白布前一站,闪光灯咔嚓一过,没什么重来的机会。摄像师不会提醒他们要微笑,也不会说哪个人表情不好,连动动手指重新按一下快门的时间都不愿挤。

怕胶水粘坏纸张,于楠从抽屉翻出剪刀,剪下了那张照片。原本快褪色的彩纸突兀地多了个缺口,那张小小的方块背后正巧将正面的笔迹截取进去,像是过去的人专程穿越了过来,拿着笔周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从地上爬起来,东西藏在口袋里。等到了楼下,穆博延刚将盘子端上桌,里面放着一颗煎好的溏心蛋。男人身影一如既往地令他神醉,又心中忐忑,于楠跟喝了酒一样虚虚浮浮地挨了过去,没有照例往旁跪,而是慢吞吞地从后半抱住他的腰,将那小张硬纸一个劲往对方手里塞。

“是什么?”穆博延心有所感。他垂着眸摊开手,油烟机下的灯将照片中央不拘言笑的面庞镀了一层柔软的光。

十四五岁的于楠青涩得像树上刚结出的果,小小一点却带着坚硬的外皮,光看着就让人能想象出其中的酸涩滋味。而那份被锁住的酸涩,连同几十块钱的蓝白制服,就这么框在了填不满掌心的一方天地里。

他感觉埋在自己背上的脸动了动,轻声答:“这个是我。不是手机拍的,很清楚……都送给先生。”

第98章 成为家犬的第六十八天

今年春节还挺早,踩在一月的尾巴上。

许多院系早早考完了试,学生一个个提前溜上了回家的路途,大都市的街头也逐渐冷清下来。不过舆论的热度一直高攀不下,墙倒众人推,有位匿名人士放了段一年前的视频出来,灯红酒绿、画面晃得像坐了过山车,不妨碍明眼人瞧出出镜人正是违禁药案里带头的官员张某。

平常这人摆拍的各种正面新闻无人问津,反倒是一朝掉进烂泥地、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刚出事那会儿他还费力地请律师为自己辩护,打算搬出一个接一个“丰功伟绩”来为自己减刑、甚至脱罪,结果那律师前头笑脸相迎说了一堆保证话,后头在出庭前一天直接反了水,等他慌了阵脚打电话去事务所,才知压根就没他要找的人。

视频的拍摄地不知在哪个会所,一群穿着得体的人正在小聚,身旁围了几个漂亮招待陪玩。众人正说着一些吹嘘的话,忽然有人开门进来,已然是位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一直靠墙站的小年轻忙去迎,眼看他步履虚浮随时能跌倒,便着急地去扶,出乎意料的是那手还没碰着人,就被一巴掌甩了出去。

那实打实没收力,“啪”的声音尤为响亮,原本还嘈杂的环境一下安静,喝醉酒的人脸上一片赤红,连眼皮下的眼珠子都泛着不正常的猩红,好像被驳了面子般抬腿就踹,边踢还边不解气地骂:“刚才让他去取个酒都能取错,操他妈的,Omega就是Omega,不带脑子的废物东西……”

就算平常再怎么不运动,看起来身上都是肉膘,那到底是个天生就有力气的Alpha。他抓着小年轻的手腕将人直接从地上扯了起来,就像一只老鹰用锐利的爪子逮住了弱不禁风的幼兽,刚把痛呼的人提到半空,又丢垃圾一样猛地摔到一旁的酒瓶堆里。

视频才看了个开头就把人给看愣了,不说那玻璃都碎了一片,光是这样理由不充分的殴打,他们中很多人都头一次见。那些瑟缩着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吭声的不过都十八九岁,多数是从贫民窟里被选来的,怎么可能很快记得住成百上千种酒的品种与年份?

进度条还没结束,小年轻蜷缩着身子,被摔得半天抬不起头。男人又骂了几句,被同伴拉了一把也没收敛,反而顺手抄起垃圾桶、扫帚,二话不说朝他身上砸,拽着人的头发就把他脑袋往桌子上撞。

等真要出人命了,那些端着酒杯的人也坐不住了。视频到此为止,但尖叫和最后那声戛然而止的撞击声却让每个看见视频的民众都不寒而栗,先是惊讶与恐惧、随后演变成不可收拾的愤怒,尤其在这么个敏感的风口浪尖,一下捅了一连串人的心窝。

无数留言拔地而起,有长篇大论指责暴行的,也有短短一句“去死”的。他们激动地拿起键盘,字字愤慨地维护着自己的权益,说着被家暴的经历、说着在夜晚路上遭人随意调戏的过往:

“我们是在力量上比不过Alpha,但我们绝不是能被随意欺辱的窝囊废!Omega就活该被压一头?凭什么?就因为那些畜生觉得我们是废物?不!我们不是!这是性别歧视,我们决不能容忍!”

本就涟漪不断的水面终于在这一刻激起了千层浪。

旧派一日不整治,就一日埋着不安的种子,就业、婚恋、生育……就算保护法有所划分模块,在夹缝中却依旧到处是问题。舆论效应翻江倒海,汹涌到几乎要把监狱门槛给吞没,甚至有人在黑漆漆的铁栅栏对面拉了横幅,每天拿着喇叭激昂演说:“再不为我们的权益做维护,早晚一天视频里任人宰割的受害人就会成为自己!”

原本忍气吞声、没有勇气站出来的弱势人群一下成了坚不可摧的团体,越来越多的“强奸案”、“伤害案”、“敲诈勒索案”摆上明面,司法部更忙碌了。曾经在程卓婚宴上出面过的那位内部人员最近脚后跟都不着地,大冬天东奔西跑满身都是汗,一有空就在几个刑主的群里头叫苦不迭,最后偷偷地说了一件事。

Omega保护法增加了不少内容,第二版的草案已经拟好了。上头那位前几天一直没来,好像是跑了不少地方,这下乡后才发现原来只有大城市路边摆了抑制剂紧急售卖机,小地方维修工都不愿意去,尤其是贫困地带……

穆博延看到消息已经是两天后。

草案拟定的时间卡得挺准,不像是因为舆论压迫才不得以匆匆应付了事,更像是早有打算。不过无论前后哪种,都不会是一件坏事,一个好的社会需要足够清醒的领头人来带路,时代会一直前进,而不该倒退。

他指尖在屏幕上滑了滑,看见了后头零零散散的发言。程卓婚后过得蛮滋润,此刻一整颗心都给了自己老婆,遇到这种事绝对不能没有作为,开着小号加入了声讨大队里,还专程截图发到群里,严肃地问自己文采如何,明里暗里秀了波恩爱,被合伙撵着赶紧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