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绷不住,就像沙漠徒步缺水的人没办法去看汪洋溪流。
深夜无星无月,池彦眼眶有点被风吹得发干发涩,微微眨了眨,这些时日所有凝结在波澜之下的汹涌终于得以发泄。
不知道又过了几根烟时间,林念恩亦含着泪轻抚着他的后背,说困了,一起去睡吧。
第二天,林念恩醒来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抱住,一只手穿过来搭在她的腰间环着。
她轻轻把他手抬起来想要起身,又觉得温度有点儿不对,便俯身凑过去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有些烫,林念恩彻底清醒过来,掀开身上的被子给他盖好,自己出去找温度计和药品。
不知道睡得深,还是烧得深,他眉目间微微皱着。池彦从繁杂冗乱的梦里被人轻轻摇醒,他觉得不太舒服,整个脑袋都很沉,林念恩喊他名字,他嗯了声,实际上是还没清醒。
林念恩温声讲:“你发烧了,我给你量量体温。”
居然有38.7。
池彦吃过药睡熟之后,他是真的不太好受,紧蹙着眉,到下午三点左右除了中间醒了次回了舅舅信息。而后一直睡得很沉,烧却没退。又吃了次药,林念恩把自己的被子抱来又盖上, 把边边角角都给他围得更严实。
好在傍晚左右他就开始出汗了,林念恩拿了条毛巾给他擦打湿的额角头发。晚上又给他量,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池彦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汗打湿,衣服粘在身上非常不舒适,天光在他眼里又成了暗的,一整天就这么被荒废了。
林念恩推门进来,看着池彦醒了在弄被子,走过去坐到床边,“头还晕吗?”
“感觉好多了。”池彦声音低低沉沉的,没什么力气。
“那也要再躺着,很容易反复的,尤其夜里,饿了吗?肯定饿了,我给你拿点东西进来吃。”林念恩把他被子顺好,要起身,却被池彦拉住说他吃不下。
“不行,得垫点儿。”
屋里没开主灯,只有边缘一层薄薄的射灯,林念恩就在暖黄灯光里坐在床边看他一口一口喝粥,拨了拨他头发说:“可怜死了。”
“你吃了吗?”他抬眼问她。
“嗯。”
“别说话了你,继续睡。”林念恩准备去把碗洗掉。
池彦拉着她,让她再待会儿。
他想起刚高考完同样发烧,手机里堆积着太多太多条信息,安慰他、询问他、打听他,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朋友,听完刘阈、于绍的留言,他让舅舅去帮他换了个号码。
除了他突然冒出的自尊心作怪,冷静下来他也并没觉得后悔,因为他能怎么给别人说?
这是一件正常的、不会给别人造成负担、可以随着吃饭轻易消化的事?
人家要绞尽脑汁讲一些贴己的话、又要拿捏分寸不伤你自尊、又要尽量不触你家人隐私,是会累着别人的。
池彦做不来这事儿,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他一直守得很好。
而在眼前人身上,他的边界感非常双标地荡然无存,更准确来讲,似乎在他想要与她产生联结的那一刻,就不想、也没想过失去这联结。
喜欢和占有明明是同义词,为什么区分积极和阴暗。
很阴暗的时刻,他想是不是如果自己足够可怜,她就会一直陪着他?
于是他不征求她的同意,就问“林念恩,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或许是已经经过近两年的缓冲期,池彦现下居然像讲故事一般顺畅讲述了一个他昨晚才消化的事。
甚至完毕后,他还能持着不知道多僵硬的笑问林念恩这是不是太荒谬了。
林念恩没讲话,咬着唇,轻轻弯起食指刮了刮他的眼尾,截住了一道溢出的液体。
她从来不知道就在昨天她和朋友谈论的所谓遥远的网络‘奇闻’,真实夹杂着他亲人的血肉。在他无加修饰的话语里,她听来都是心里时不时地塌陷一处,她不敢想他该如何渡过。
她高中时代边边角角都由这个人组成,因而在高考前长达一月未见他的日子里,她依旧清晰记得最后一回见到他是什么时候,而从他口中说出那个明晰的时间节点时,她心中猛然一颤。
那晚是全级高考前三十天动员,一中历来非常重视的日子。但大会以外,高三学生仿佛总是会因为这些口号反而去畅想未来种种,倒是旁添了浮躁。
于是晚自习放学,他们一行人照旧组团骑车回家,却生出些旁日里没有的闲心去观赏他们一中后街五月正盛的合欢花。他们人很多个,吵吵闹闹,聊的具体什么内容林念恩不记得了。
她自己的心绪倒是记得清晰,心情郁郁谈不上,但总是不会太高昂。刚出成绩的三模她比以往低了十几分,在市里的排名更是不堪入目地往后退了一个梯队。
学生情绪总是无可奈何被这些分数牵绊着,尤其那个时间点,不仅有关前途理想,还会牵扯到她渺小、不能与外人道的私心她希冀的那个有他的未来是不允许这些失误的,因为他总是领先在最好的前方,需要她跑着去追。
听好友们插科打诨、实则是舒缓压力,林念恩抬头看着橙黄路灯下会随风飘落的轻盈粉白花絮,她耳机只带了一边耳朵,放的是‘my prayer’。
歌词大意是一个男孩向上帝祷告,希望上帝在他出现以前可以帮他照顾好他现下未曾谋面、但未来会与他一起的、那个命中注定的女孩。等到他们相遇,他就会接过上帝的职责,由自己来保护她。
那歌她那段时间已重复很多遍,歌词有多温暖真的是尚在其次,她那时青睐只是因为它很舒缓,对她来讲是能定下心神来去看错题的好方法。
至于她pray什么,她好像没什么祈祷,她想要的她自己可以得到。余下三十天好好复习,自己正常发挥,拜托少点失误,就可以获得一个看得见他的将来。
那时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鼻腔尽是芙蓉香气,她重新洋溢开笑容睁开眼,却和他的眼睛相撞,一瞬间,有0.1秒吗?
他也同伙伴骑着车飞驰而过,是她们发出来一阵阵笑声,他才从注视前方转而看了她们这群人,她笑意仍未收住,大脑已然宕机。
尽管夜色正浓,面容都不真切,她好像看到他也笑了,好像又没有,因为他很快收回视线,再无回头地往前驶去。
她世界锁定在他背影那刻,耳机里男孩仍在念:
“will you take care of her ”
“comfort her”
“and protect her”
“until that day we meet”